端端被渺修关在真经塔中不见天日已有两日。说起来渺修这人啊,远远望去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似的,那颗心啊,也跟他冷冰冰的脸似的,说冷就冷,一点预兆也不给。因为爱得深,所以对她怨恨更深。

可是端端她不明白呀,好在虽然她不重道,但是她尊师呀!要不然换做旁人,早就把这个师父当成是失心疯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被关了两日,她眨巴着眼睛总算悟出了庄王以前给她讲过的这么个道理。

脑袋靠在墙壁上,抿着小嘴儿,瞅着那道摆设似的门,脑中的主意又自动生成了。

渺修每日都来真经塔,而练功也是雷打不动的必行功课。今日傍晚渺修回来的时候,看了她两眼,不动声色的叹口气。银白的牙齿穿透她的皮肤,端端皱着眉一哆嗦,她疼呀!日日都来这么一出,都给她弄出心理阴影来了,每到薄暮时分她都有那样一种心情:手拿鸡蛋走滑路---提心吊胆的!

薄唇还沾着些许艳红的血液,更衬得他妖冶而冷艳,渺修缓缓抬头,双眼紧紧攥住她的目光,让端端内心发虚。她不敢看他,渺修是个能将人内心深处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东西毫不留情的挖出来的一个人。

端端单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咬着唇想要转过脸去。可渺修他能让吗?冰冰凉的手指捏在她下巴上,强迫她把脸转过来,那精致的拇指正巧盖在了上次留下的淤痕上,渺修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说话,“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今日竟老老实实的任他作为?

她又不傻,肯定不会承认啊。不过所谓做贼心虚嘛,端端不自觉的将双手缩进了广袖中,锦衣下的两三根手指啊,绞啊绞啊的,“.....我想出去透透气...”那语气,弱弱糯糯的,让人听了顿时心生怜悯。这个家伙还在自己腿上使劲拧了两下,瞬间就泪眼汪汪了,再加上眼睛又大,就那么水汪汪的看着渺修啊,让人真不忍心不答应。

要知道,渺修可是个为师不尊的银呢,放在心尖尖上的徒弟,一滴示弱的泪都能把他的一颗万年寒冰心给融化了。渺修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心口窒了一下。

但老男人心眼儿可多呢,他拂袖站起身,半垂着高贵的头颅划破手腕,将血滴进小玉碗儿中,“过来,你该用药了。”

她真的很乖巧,小半碗的量,捧着碗儿皱着小眉头一口一口的喝净了。

对于她,渺修现在是不相信的。总觉得她自打从庄王府回来就满肚子的鬼点子。以前,从未想到她会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无论怎么变换手势都不能稳妥的抓在手里。这种不能把控的感觉,渺修相当厌恶!

血气在周身运行,女子血气补阳,使渺修日复一日的青春永驻。而他修道多年,丹药用过无数,所以他的血是养端端的最好良药。曾经她尚未成精之时每日饮一碗他的心头血,而渺修需要的心头血则需要由外间女子提供,如今长大了,他便可以稍微松散一些,两人完全可以相互供养。

云端呢,是个有生命更有思想的人,不是个任人摆布的物事。

牵马河边易,逼马饮水难,渺修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她暗搓搓的反抗,这也不能全然怪她目无尊长,蚯蚓被踩还会动呢,更何况她还是个有自己想法的。

庄王爷率军出征的日子定下来了,但这次行军不比往常,为了不引起甘渠国的注意,朝廷并未对外声张。然,穆疏自然能从祖父以及父亲的交谈中得知一二,是日,她便寻了个由头出府去。她娘亲自然是知道女儿有什么心思的,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往高枝儿上走呢?做母亲的不会去限制她。

穆疏特意去庙中求了一道平安符,怀揣一颗小鹿似的心上了回程的马车。她坐在马车里,“去庄王府。”

前两次去,一次赶上庄王不在府中,她在王府里随意转了转,那王府的建设、规格,甚至连一隅的云纹镂雕都尽显皇族的大气和尊贵,区区一个王府管家都比寻常高官大户的主人硬气的多。穆疏兴奋不已,只要她搞定了庄王,日后她就是庄王府的女主人,待他御极,她便妻凭夫贵,一步登天,她穆疏就是这大昌朝的国/母!

那个叫云端的女人确实已经不在了,她勾唇一笑,眉梢微扬,“还真是没脑子。”两句话就被自己打发走了。穆疏舒适的往靠垫上一倚,面带得意。

但她也没忘上次她登门求见王爷时的冷遇,庄王那个糙人,白长一张英挺面孔,竟是连一点女儿家的心思也不懂吗?

穆疏指尖滑过自己如花容颜,眼波流转,她觉得这样也好,日后王府中大概会少一些争宠的女人。她的日子便会好过太多。穆疏眼前的想法就跟那叫花子做梦娶西施一样,想得真挺美!

转眼到了庄王府,却又冷不丁的被庄王府的大管事一盆子冷水泼下来。

闻天笑呵呵的,不卑不亢,有王府大管事的气场,拱手道,“穆小姐,对不住,我家王爷有要事在身,恕不能接见。”

穆疏的脸色凝了凝,遂又勉强一笑,道,“看来穆疏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王爷了....”

这话颇有些惹人怜的意味。

管事只是抄着手笑笑,并未说什么。

女子对一个男子不能太上赶着,这道理她懂,可是没办法,白拂尘的事情已经给庄王和贵妃留下太差的印象,若是她自己再不主动争取,庄王这块到嘴的肉还真就飞了。美眸半垂,穆疏从袖中取出那一道平安符递过去,“穆疏知晓王爷不日出征,这是穆疏的一点心意,劳烦管事代为转交与王爷。”顿了顿,垂首婉言,“他日,穆疏再来拜访....”

穆疏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那万分哀怨的回头一顾,令管事心里打了个鼓。

三两日又过去,端端在真经塔里盯着这坚硬的塔壁,真真是望眼欲穿啊!渺修没有撤去法阵,倒是偶有一日不知为何心情甚好,牵着她出塔透了透风。

她跟在渺修身侧,眼见着林中惊起的鸟雀四散,当真恨不得自己也能插上一双翅膀,飞上塔顶,站在那里叉腰狂笑三声,然后立马开溜。让你关着我,让你关着我......

不过啊,这些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悄悄抬眼看看师父牵着自己的手,就单单甩开师父的手这件小事儿,她连勇气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垂下脑袋,对自己失望至极。糊里糊涂跟着假师父回来了,这下好了,想跑都跑不掉了。她可还小心眼的记挂着那个穆疏和庄王爷呢。

净一观位于净一山,人所不知的是,它的方位正与遥远不相及的太和山相对。这是渺修当初选择在这里建观的一个重要原因。

立于净一山顶峰,万物在脚下,一览众生小。

顶峰下的开阔与精致,他不知道站在这里俯视了多少次。也不知幻想了多少次,能带她一起看这天下河山。如今愿望达成了,但这并不能令渺修高兴,因为身边的人根本不是真心配合。

“喜欢吗?”渺修伸手在眼前画一个半弧,广袖锦袍,随风张扬,那张玉颜冷面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气势,让她有种尊师为王的错觉。

在渺修看来端端就是个不懂情趣的,因为她拢了拢挑线纱裙,扬着脑袋怯生生的说了句,“师父,冷....”

渺修脸一抽,“糙人!”果真跟了那武夫一段时间,心思便也变得这般粗糙。渺修兀自生着闷气,“忍着!”

端端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他了,撇了撇嘴,把头歪向一边,她也不说话了。

碧波本无痕,却因风皱面。她的发丝被风吹的乱窜,扫过渺修的脸,惹得渺修低头自上方注视她。

云端趁着回去的机会,得寸进尺的跟渺修提条件,声音放的软软糯糯,“师父,明日还可以出来吗?”她得给自己多多的争取机会,说不定出来的频率多了,师父看她看得就不那么严了。

说实话,云端你真是想多了。渺修挺直的身量行走的她身侧,看也不看她,只是淡淡的回了句,“看为师心情。”

这话的意思是做师父的哪天心情好就把你牵出来溜溜,哪天心情不好你就该在哪里呆着就在哪里呆着吧。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她聪明的没表现出来,一个劲儿的撺掇,“那师父怎么样心情就好了?”

“你今日好像话比较多。”话多,就不正常。

渺修垂眸,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你的目的表现的太明显了。”

秋风卷起落叶,在植被稀少的山石上打几个旋儿,相互缠绕着缠绕着就散了。跌跌撞撞飞来的沙子迷了眼,端端用手揉了两下,眼泪就下来了。

渺修瞧了一眼,继续往前走,雪白的鞋子踩在零落的枯叶上,对比鲜明,他说,“装哭这招,你在多年前就用已经烂了。”

她挺委屈的,这次真没装哭.....

第四十章走水

庄王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云端这个人吧,她脾气犟上来那就是一头小蛮牛,死心眼儿特别重。你越是不让她干什么,她偏生要跟你对着干,不撞南墙心不死。

就说渺修关着她这个事儿,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师父不可能放她下山。垂头丧气了两日,总算是又缓过劲头儿来了,见天儿的想法子出去。渺修呢,对于她表现出来的小殷勤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人在,早晚会收回心思来。

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很快端端的机会就来了。

宫里传来圣旨,可巧,传旨太监到的时候正好与从后山回来的师徒俩遇个正着。皇帝召渺修入宫,没说何事,其实也是,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叫你去眼前走一趟还需要什么理由?

渺修领着端端起身,目露不解,“皇上突然传召,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大太监叹口气,“不瞒观主说,皇上最近为了国事甚是忧心,多年未犯的头疼症发作了。太医瞧了,总也不见好。”

哦,皇帝这是心病,找高人治心病来了。

渺修与皇帝接触甚多,若不是真出了什么难事,依皇帝的性子万不可能烦的连头疼症都发作。渺修长眉微皱,“皇上眼下如何?”

“尚可,只不过朝廷最近要出兵,庄王爷挂帅。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归来,刀剑无眼的,皇上虽对庄王委以重任,但背后的忧虑又岂会少于贵妃?连梳头太监都悄悄说,这段时间皇上掉发掉的可多呢。”

渺修看了身后的端端一眼,他并不关心皇帝如何,但眼下如果皇帝真出了什么事,他净一观的地位恐怕会一落千丈。这些年,净一观为皇帝独宠,招来的恨意未必在少数。在他心愿达成之前,并不愿见到皇帝这张护身符倒下。

不过庄王出征?

渺修嘴角微勾,那一抹冷意掩饰的很好。

渺修说,“贫道这就随公公进宫。”

忽然衣裳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端端小小声的叫了声,“师父.....”

渺修转头,只见这丫头两眼都快盼出星星盼出月亮来了,那双眼会说话,可渺修只瞧了一眼心中便恼了,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令云。”

“弟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