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魏府斜梅阁上,齐玉眉正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合眼养神。楼下传来夏钟磬声音时,她忽然被惊醒了,睁开眼,抚着肚子起身道:“谁来了?”

噔噔噔几声楼梯板响,一侍婢匆忙跑了上来,禀报道:“眉夫人,夏夫人说有事找您。”

齐玉眉好不纳闷:“她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侍婢摇头:“没有,她只说是很要紧的事儿,若您不去见她,怕是会后悔。您看,见还是不见?”

如今在这魏府里,齐玉眉和夏钟磬的位置仿佛已经颠倒了。过去齐玉眉要去拜见夏钟磬,需得恭恭敬敬地侯在院外等着,无论刮风下雨,如今呢,夏钟磬若想见齐玉眉,也得通传等待了。

斟酌了片刻,齐玉眉下了楼,此时仆婢众多,料想夏氏也不敢太过张狂。彼此坐下后,夏钟磬瞥了一眼身旁那些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眉夫人说。”

伺候齐玉眉的侍婢都不敢退,因为魏空明说过,不可留眉夫人与夏夫人单独相处,恐伤了小少爷。

“夏夫人有话就直说吧!”齐玉眉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夏钟磬仍旧一副冷傲的表情道,“就算我想对你怎么样,也犯不着亲自上门来找你,我只是有些陈年旧事想跟你絮叨絮叨,打发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罢了!”

齐玉眉抬抬手,侍婢们尽退,一楼小厅里就只剩下了这两人。

“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我想你应该不是来找我叙旧的。”齐玉眉开门见山道。

“不,”夏钟磬阴阴地哼笑了两声,“我的确是来找你叙旧的。在这府里,就咱俩是打赫城来的,我叙旧不找你那要找谁去?回头想想,炎国亡了快三年了,赫城如今也变了模样,从前的种种仿佛真如过眼云烟般都消散光了。”

齐玉眉眼中含着隐隐的恨意,目光落向了窗台上那一抹淡色的月光:“你大概能忘,我却是此生都难忘的。你从未将自己当做过炎国人,自然可以轻易地忘却你曾是炎国人的事实,而满心欢喜地投入稽国人的怀抱,我却做不到。从前发生在赫城的种种,我全都记得。”

夏钟磬一瞥轻蔑的目光扫了过来:“你如今不也正投在一个稽国人怀里吗?连孩子都怀上了,装什么清高忠贞呢?”

“你来不会就是为了讽刺我几句吧?”齐玉眉冷冷道。

“哦,当然不是,”那一抹蔑笑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隐隐含着得意的歼笑,“说是来叙旧的,那当然就得叙旧了。对了,你还记得炎无畏身边的那两个侍婢吗?”

“蕊珠蕊荷?”齐玉眉脱口而出。

“对,似乎就是叫蕊珠蕊荷。唉,你要不提我真的险些就忘了,果然还是你记得牢呢!”

“你什么意思?你忽然提起蕊珠蕊荷干什么?蕊珠蕊荷已死,难不成你昨夜还梦到过她们?”

夏钟磬掩鼻贼笑了一通:“我梦她们干什么呀?她们俩又不是我下的手,我只是今日忽然见着了一个人,觉得那脸盘子特别像蕊珠蕊荷,所以就随口问问咯!”

齐玉眉双眉收拢:“这不可能,蕊珠蕊荷已死,你见到的不可能是她们俩姐妹,或许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说实话,起初我也这么认为,或许就是人有相似罢了,这世上难免会有三三两两长得相似的人,你说是吧?”夏钟磬低头整理着自己的那串玉叶佩,嘴角含着阴阴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后来当我跟她说上了三五几句话后,我也是惊了,她还记得炎王宫的事情,甚至在我提醒之下,她还能认出我是夏家的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齐玉眉霎时愣了:“这怎么可能?”

“哼哼,再给你瞧瞧这个吧!当ri你用一块假玉来哄骗我相信骅里哥没死,今日我就送你一块儿真的,我是不是没你那么缺德呢?”

一块系了红黄两色流苏的白玉佩从夏钟磬袖筒里缓缓抽出,一晃一晃地送到了齐玉眉眼前。齐玉眉双手接了,捧近眼前一看,脸色更白了!

“这块是不是真的你应该能瞧得出来吧?虽然下面缀着的流苏不同了,但那块玉还是从前那块。炎无畏那个闲不住的,为了显摆自己多么多么了不得,多么多么能打,自己组建了一支御兆卫,清一色的女子,蕊珠蕊荷便是这支御兆卫的正副卫领,而你手中这块玉便是属于正卫领蕊珠的,你应该没忘吧?”夏钟磬傲慢且缓慢地说完了这番话后,侧过脸去,目光沉沉地看着齐玉眉,“这下你该相信我看到的那个是焉蕊珠了吧?”

“这不可能……”齐玉眉捧着玉的双手不禁颤抖了一下,“蕊珠不可能还活着……”

“怎会不可能?当时王宫里那么乱,兴许她装死逃了出来呢?怎么?听说焉蕊珠还活着,你还不高兴了?她若活着,你不是又能多一个叙旧的?”夏钟磬嘲讽道。

“只是一块玉罢了,一块玉能说明什么?你休要拿这来诳我!”齐玉眉将玉往凭几上一扔,扭脸道,“你想怎么样直说吧,何必绕那么多弯子呢?”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轻易相信的。那好,找个适当的时候,我让你们见上一面,不过……”

“不过什么?”齐玉眉斜眼冷冷道。

“不过你最好别让魏空明知道了。倘若魏空明知道焉蕊珠还活着,你盖清楚焉蕊珠会是个什么下场,所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千万别在魏空明耳边露了风,知道吗?”

带着一脸歼计得逞的阴笑,夏钟磬拂袖而去。齐玉眉连忙将凭几上那块白玉佩收进了袖子里,匆匆上了楼,关起门来,又再细细地琢磨了一番——佩玉正面雕刻有朱雀的图案,背面是朵山茶花,茶花中央有一个兆字,那是无畏给自己卫队起的番号。无论从手感还是形制,都像是真的。

难道蕊珠真的还活着?

可即便真的活着,如今又落在了夏钟磬手里,那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那女人似乎已有了什么盘算,不然今晚不会登门相告。

怎么办?怎样才能确认蕊珠是真的还活着又能将其安全救出?

齐玉眉知道自己是没那个能耐的,而在这博阳能求助的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她也正四处寻着蕊珠,可惜,一连几日的寻找并没有任何收获,江应谋那边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直到三月托小叶子转告她说有消息了。

次日上午匆忙赶到天禧斋后,三月将齐玉眉所托转述给了她,她这才知道蕊珠或许就在夏钟磬手里。一得到这个消息,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将夏钟磬抓来问个清楚。

但她没有冲动,因为蕊珠是否真在夏钟磬手里谁都不清楚,或许只是夏钟磬为了对付表姐摆了一起迷魂阵罢了,眼下,探清蕊珠踪迹才最要紧的。

离开天禧斋后,她一面往东大街走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接近夏钟磬。走着走着,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又出现了。接连这几个月来,只要她上街,几乎都有人跟着,之前是没空理会,今儿她打算好好理一理了。

绕弯进了后巷子,一路往里走,越走越偏僻,然后闪身躲了起来。当跟随她的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跟上来时,她忽然从侧旁冲了出来,一脚踹在那人小腹上,跟着举起右手肘狠狠地往这人后背上一击,这人立刻趴下了,连嚎都没来得及嚎一声。

拖至更僻静处,脱下这人的外套,将他的四肢捆做乌龟爬地状,然后再用香袋将其熏醒了。那人醒来时挣扎了一下,见手脚都被缚了,而她也正在眼前,整个人也就颓了。

她半蹲下,哗啦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在这人眼前晃了晃道:“跟了这么久,咱俩也是时候碰面打个招呼了。我是谁你自然应该知道,那就说说你是谁吧!或者聊一聊是谁派你来跟踪我的。”

“没想到你身手会这么好……”

“别怪我身手好,”她拿匕首在手掌心里拍了两下,蔑笑道,“是你跟踪的本事太差,太自以为是了,早几个月前我就感觉到有人跟踪了,只是那个时候没空理你,谁知你脸皮够厚还跟着,那我就不得不跟你算算帐了。你可想好了,是要忠心保主还是明则保身,你给我句痛快话,我这把匕首上可是涂过蛇毒的,轻轻往你脸上一划,保准你死得痛快,说吧!”

“是阿连城将军派我来的……”

“阿连城?那野蛮子为什么要派你跟踪我?”

“起初是因为夏小姐,就是魏府那位大少夫人。”

“夏钟磬?”她眉心微微拧起。

“对,就是她。她父亲与我们将军交好,所以她派人来找我们将军,说你使诈害她,还说你极有可能是炎氏残党,将军便吩咐我来跟着你,看能否找出你是炎氏残党的证据。”

“而后呢?”

“而后是因为明姬夫人,将军的姐姐,从半湖围场回来之后,将军十分生气,说若非你,夫人就不会从夫人降为舍人这么丢脸,所以吩咐我一定看好你,若时机合适,便将你擒回去拷问。”

“哼!”她耸肩一笑,冷冷道,“自己不会做女人,不讨自己夫君喜欢,却把罪责都怪在了我身上,一点都不反省己过,我看她日后大概连舍人都做不了!除了这些,就没另外的人想置我于死地?”

“没有了。”那人摇头道。

“你如今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多告诉我些阿连城的事情,或许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你真是炎氏残党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倘若你真是炎国残党,那这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大概在三日前,将军从街上带回了一个疯疯傻傻的姑娘,就锁在府内地牢里面……”

“什么?”她眼珠子瞬间瞪圆了,“一个姑娘,多大?长什么模样?真的是疯疯傻傻的?”

“那姑娘大概二十多岁,疯疯癫癫的,不像正常人,至于模样嘛,我当时只是路过并没有看清楚,不过隐约觉得好像是从前炎王宫里的人。”

“关在地牢里?”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