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朝政繁忙,连续数日未曾走出乾清门。蓅烟几次去探望,要么康熙未下朝,要么被孙国安拦在外头,说:“皇上有旨意,议政时除了召见,任何人不允面圣。”此时更加强了戒备,平素在乾清门当差的御前侍卫被调至西暖阁廊下伫立,一个个如山似塔,威严肃穆。

朝廷若有大事,后宫琐碎自然搁置。

蓅烟悻悻回枕霞阁,想要给兰儿做双新鞋面打发时间,绣了好半会,被若湘嘲弄,“主子,您绣的是鸭子还是驼子?”暮秋往她头上一拍,“死丫头,主子绣的是大雁...”蓅烟好似半夜惊醒,恍然看着自己绣的东西,怔怔道:“我绣的不是兔子吗?兰儿喜欢兔子。”说完,就给木兮瞧,“不像吗?不像兔子?”

木兮讪笑两声,“主子,还是让奴婢来绣吧。”

蓅烟终日神思恍惚,很叫人担心。吃膳的时候,连着鱼刺一起往下吞,卡在喉咙里,连血都咳出来了,差点没出人命。去慈宁宫请安,下了轿走着走着就进了死胡同。连给兰儿喂饭也总喂不到嘴里,每回都得兰儿伸长了脖子去够勺...

“他肯定还在生我的气。”蓅烟想。

曦儿气喘吁吁的跑进屋,把花盆鞋朝天一踢,锦袜也扯了,光脚往书房里跑。暮秋跟在后头收拾,念叨道:“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急着吃热豆腐呢!”曦儿已经铺开宣纸,大声嚷道:“快给我研墨,下午皇阿玛有进讲,我得把昨儿读的文章誊写一遍给他过目。”

蓅烟在床榻里听见,翻腾而起,光着脚小碎步跑到书房,脸上泛起潮红,“今儿下午你要见你皇阿玛?”素兮见两母女都爱光脚四处乱蹦,默默叹了口气,先拿着鞋给蓅烟穿了,又去给胤曦穿。曦儿头也没抬,一撇一捺极为认真,“嗯啦。”

“几点?”蓅烟兴冲冲的问,眼睛盯着自鸣钟,眼下大概上午十一点半。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

蓅烟堆笑趴到曦儿桌边,一脸巴结,“你能帮额娘递点东西给你皇阿玛吗?”

“不行。”曦儿斩钉截铁,丝毫不予通融,“你的东西你自己给呀,干嘛要我给?我辛辛苦苦写一响午,到时候让你在皇阿玛跟前抢了风头,我岂非吃亏?不行,我不干!”蓅烟往她脑门上弹了一响指,“小小年纪,就知道争风吃醋了!”又压低声音阿谀道:“你连额娘的醋也吃呀!乖宝宝,帮额娘一个忙,晚上让厨房给你做西红柿炒鸡蛋。”

“啾。”曦儿鄙夷一声,“没出息。”

蓅烟连午膳都没有吃,托着下巴趴在炕几上思考自己要给康熙写什么。道歉信?求饶信?告白信?...除了抄经书,她没写过别的东西,简体字怕康熙看不懂,繁体字又写不好。胤兰在旁边闹,若湘给她拿了纸笔,任由她随意涂画。

兰儿没学会握笔,抓棍子似的抓着笔,在宣纸上画杠杠。蓅烟在旁边瞧着,问:“兰儿写的是什么?”兰儿小球般的身子往枕头上一倒,叮铃铃笑着,“画画。”

蓅烟双眉一挑,立刻有了新想法。

不能写,可以画呀,毕竟她看过上百册画本!

养心殿文武大臣满殿,几个大学士在御前为了一篇朱熹的文章吵得面红耳赤。傍晚散场前,康熙过问皇子们的学习情况,因胤褆背不出诗文略略训斥了两句。

曦儿一字不漏当着众大臣面,将论语中的《为政》篇背诵了一遍,未等康熙夸赞她,又呈上一沓厚厚的作业,“皇阿玛瞧瞧曦儿的字可有长进?”康熙拿过一看,她抄的竟然是庄子的《逍遥游》,越发惊异,“里头的字你都认识?”

“额娘教过我。”

“你额娘还教你什么?”

“额娘说,所谓逍遥游,就是要无所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胤曦挺直着小身板,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露半点怯弱之色,已有公主的风范。康熙在臣子面前惯常冷漠,叫人瞧不出喜怒,此时竟朗声一笑——蓅烟不经意间表露的文采,令他面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