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迷离,数名小太监在殿中点灯,忽闻喧哗,蓅烟诧然惊觉,乃康熙的脚步声。康熙走得很快,一身靛蓝色团寿纹便袍,凌风君子般立在蓅烟面前。两人对视,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蓅烟欲要说话,康熙不着痕迹的压压眉,没等她张口便已转身。

他掀帘进了内殿,蓝色的身影隐没在珠帘后。

里面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蓅烟竖起耳朵听了半响,仍不知所云。稍过片刻,康熙从殿中出来,没看蓅烟,先朝当差的尼姑命令:“下去吧。”

尼姑们面面相觑,一个个不知所措,她们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除了太皇太后,谁的话都不听,包括皇帝。康熙目光一瞥,如利剑般剐过去,“怎么,要不要朕去把太皇太后请出来亲口说?”尼姑们这才合掌行礼,躬身退下。

眼望着她们走开了,康熙方低沉着嗓音说:“起身吧。”蓅烟倒是想站起来,可跪了一整天,气血凝结到一处,连抬眼都觉头昏目眩。

她鬼灵精怪伸出手,“你扶我。”

康熙勉力保持着脸色的冷峻,厉声道:“自己起来!”蓅烟知道他在气头上,没与他计较,狡黠一笑,挣扎着支起膝盖,将立未立之时故意往地上一扑...康熙到底没斗过她,几乎是本能的做出选择,伸出长臂捞起她的腰。蓅烟就势揽住他脖子,眉开眼笑的打量他。

蓅烟说:“我也很委屈。”

康熙差点绷不住脸,“你还委屈!朕看是活该。”他掰开她的手,大步走出大殿。蓅烟腰酸腿麻,两条腿似有千万只蚂蚁啃食,似两根木棍般一点一点往外挪。康熙等不及啊,广西叛乱,一大堆朝臣在乾清宫等着他回去决议。他驻足看了一会,见她走一步停两步,无奈的转回去,横腰齐膝抱着她一路奔至宫街。

蓅烟躺在他怀里,心里很满足。夜幕下他神色晦暗,一脸的胡子拉碴。她软绵绵的歪着,拿脸颊去蹭他的下巴,“我当然委屈。咱们两个静悄悄说的话,她怎就知道了?”

“闭嘴!”康熙嗓音低沉,锐利的眼神往身后一扫,唬得宫人们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孙国安耷拉着脸,苦兮兮的哀声说:“万岁爷,奴才的嘴巴可是缝过针线的,撬都撬不开。江主子这话奴才可没胆子接,许是枕霞阁传出去的...”康熙鼻尖轻轻一哂,孙国安连忙嘘声。康熙凑到蓅烟耳边,严肃道:“眼下可在慈宁宫!还没跪够呢?”

蓅烟抬头,只见宫墙上高高耸立着一排翻黄的银杏树,落叶翩翩,慈宁门近在眼前。她立时没了底气,把脸缩进康熙怀里,低声问:“你跟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老人家还生气吗?”

康熙不回答她,问:“腿还麻吗?”

蓅烟收拢臂弯,越发的贴紧他的胸膛,“麻。”

康熙大概是自讨苦吃,分明是他生气动怒,可到头来,还得自己哄慰小女人。

“让人去御医院宣个医女给你揉揉腿,明儿若是腰疼,就贴两副膏药。别记恨太皇太后,你这回错得离谱。”

“知道了!”蓅烟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耐烦的说:“她是嫌我没能生儿子呢!生两个女儿不好么?女儿可是贴心的小棉袄!”一顿,继续说:“况且,生儿生女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是由Y染色体决定的,而Y染色体男人身上才有,我又没有,要怪就怪你!”她胡言乱语说了一通高中生物知识,康熙气绝,无可奈何的训斥:“胡言乱语!”

进了枕霞阁,若湘见蓅烟被康熙抱着回来,以为她受了刑罚,顿时痛哭流涕,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主子...主子...”

蓅烟倒是纳闷,“你哭什么?”

说完从康熙怀里跳下来,揽住她的肩笑道:“别哭了!我没事。”康熙二话不说要走,蓅烟追着送到院门口,难得忸怩道:“晚上来吗?”她冲他嫣然发笑,眼眸烁烁如含秋水,唇角抿出好看的弧度,满脸的祈盼。康熙迟疑着,凝望她默然不说话。

她渐渐敛住笑意,流露出一丝失落,低垂了眼帘,“我等你。”

康熙去了,背影在夜色中化成黑幕。今儿轮到佟嫔侍寝,不是康熙翻的牌子,而是佟嫔数日前已经及笄,依着规矩该她承宠圣恩了。小小的人儿因为头一回侍奉皇帝而浑身颤栗,康熙对小女孩子没多少兴致,想着蓅烟低眉垂眼说“我等你”的模样,心底越发火急火燎。

但规矩就是规矩,如果因为他是皇帝就能轻易破坏,那便不能称之为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