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入宫前晚,蓅烟一宿未睡。胤曦有些低烧,原本已经治愈,未料子时后忽而啼哭,低高烧反反复复,嗓子哭到嘶哑,非要蓅烟抱着方肯稍微安稳。至天亮时候,素兮拿着蓅烟的金印叫开宫门,一路奔至翊坤宫求平妃召见御医。若是蓅烟自己病着,平妃倒懒得上心,但病的是胤曦,胤曦是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任谁都不敢怠慢。

平妃忙发了腰牌给素兮,道:“你快些去寻秦御医,胤褆胤祉有个小痛小病的都是寻他诊治。”素兮连忙应了,脚下不停的往宫街上跑。平妃穿戴齐整,坐在镜子前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她便要去请太皇太后与太后往储秀宫召见众秀女。

袭月替平妃往头顶梳着小辫子,忧心忡忡的说:“不知曦公主如何了。”

平妃思忖片刻,手一扬,招来一个头脸齐整的丫头,吩咐道:“你去趟长春宫,同江主子说,今日让她留在长春宫照顾曦公主便可,不必去储秀宫了。”丫头屈膝答应,拿出披风裹着,穿过茫茫夜色行走于宫廊巷间。

这丫头正是董芷妤,她从东苑调至紫禁城后,辗转各处当差,后调至坤宁宫伺候皇后,皇后病故后,便入了翊坤宫在平妃跟前当差。她走得很快,心里有些兴奋,她数次想入枕霞阁与蓅烟说话,总是找不到机会。一来她想奉承蓅烟,想抱住蓅烟大腿。一来...她有很重要的话想跟蓅烟说。若搁在以前,平妃定不会让她出去当差,因为秀女入宫,人手支不开,方让她登上了台面,进了里殿当差。平妃顾着装扮,竟也没仔细看。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董芷妤走得极快,微风里绵绵秋雨扑面,她把整张脸都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枕霞阁守门的小权子一见她便急哄哄的吼,“主子忙着呢,没空见你。”董芷妤这回有了底气,挺直腰杆,掷地有声道:“是平主子让我来给江主子传话。”

小权子露出狐疑之色,“你进不去就来诓我?”

董芷妤急得满脸血红,“我怎么敢拿平主子的名义诓你,我若诓你不得好死!”她神色笃定,点着头说:“平主子知道曦公主病了,让我来告诉江主子不必去储秀宫了。”

她在情在理,小权子与成二对望了一眼,成二窝在毛毯里,甩甩手,“放她进去吧,她在平主子宫里当差,你我都知道。她一个小丫头,能扯出什么蛾子。”

小权子不大情愿的拉开门,董芷妤生怕人反悔似的往里一溜,碎步跑进殿中。

到了门口,却一头撞见慕容妡。慕容妡半跪在廊下,拿小扇子在炉子前轻轻摇着,很明显,她在熬汤药。董芷妤面露惊恐之色,往后连退了两步,脚踩了裙角,“啪”的摔在地上。慕容妡闻见声响,见有人倒在地上,忙丢了扇子下阶梯去扶,“没事吧?受伤了吗?”

董芷妤拢了拢披风,把自己的脸遮去,“没...没事...”

若湘从屋里端出一盆凉了的热水,她倒是一眼认出董芷妤,便泼了水,立在台阶上问:“你怎么来了?”董芷妤仓促的爬起身,逃跑似的跑到若湘身边,低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同江主子说。”又忙的添了一句,“平主子让我传句话给江主子。”

未等若湘回话,里头忽而响起喧哗声,蓅烟不顾素兮劝阻,穿着一身单衣,颠颠撞撞就往外走。董芷妤正要福身,蓅烟似乎没看见她,径直跑了出去。素兮抱着蓑衣跟着跑在后面,嘴里唤道:“主子,您等等奴婢。”帘子掀起,胤曦的啼哭声跟着传出来,秦御医与木兮一并出来。慕容妡焦声问:“曦公主如何了?”

秦御医眼露沮丧之色,蹙蹙眉,没有说话。

慕容妡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绝望,胸口一沉,身子顿时软了。她来来往往枕霞阁数回,有好几次,胤曦都吵着要她抱。秦御医是宫里最好的儿科大夫,如果他说没救了,其他人哪里还敢下药方呀。慕容妡脸上泛着异常的潮红,“《本草纲目》记载,有一味药可...”

秦御医唬道:“这事轮不到你插嘴!”

在这一瞬间,慕容妡脑中浮现出父母惨死的样子,她张了张嘴,终于垂下眼帘不再说话。凭什么,她要救灭族之人的女儿?让他尝一尝父女生离死别的滋味,不是更好吗?

蓅烟是狂奔着去乾清宫的,轿子来不及唤,衣服来不及穿,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她未有盥洗,劳累一夜的眼睛红通通的泛着血丝,碎发胡乱的扑在脸上,裙子也没换,一身寝殿里穿的单衣单裙。紫禁城从建立到现在,大约是唯一一次有妃嫔敢穿着睡裙跑出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