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大宴可以省,元宵的小宴没法省。太皇太后做主,在御花园的水榭前设宴。已是隆冬时节,为了避寒,内务府使出浑身解数,从库中寻出数十架透光的玻璃屏风围在水榭四处,使得榭中的人既可以观赏御河两岸的灯景,又免受狂风剐面。单只有屏风还不够,上百斤的银炭被搬到角落处堆积,二十座大鼎围住水榭燃起熊熊烈火,而每位主子脚边亦另外摆着小火炭盆。为添喜庆,御河两岸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的是灯火司自己做的,有些是内务府遣人往宫外买了,亦有王公大臣敬献的,总之两岸灯火辉煌,龙舟如梭。

蓅烟不怕冷,披了件狐毛斗篷抱着胤曦沿着御河看花灯,直待有宫女来传:“太皇太后请江主子过去一趟。”蓅烟胸口打了个突,忙把胤曦交给暮秋,快步朝水榭走去。

水榭中暖意绵绵,康熙坐于正中,太皇太后、太后坐于两侧,旁的妃嫔坐的坐,站的站,或抚柱望着御河两岸样式各异的花灯,或两人结伴说笑,或怔忡听着水面龙舟中伶人清唱的小曲,只平妃、惠妃、宜嫔、德贵人一直守在太皇太后、太后身侧伺候着。

康熙正与太后说着什么,见蓅烟过来,挑眉看了一眼,仍然与太后笑道:“裕亲王说要去江淮给您新做两套鼻烟壶...”太后撇嘴一笑,“他哪是为了孝敬我?无非是想带着他新纳的侧福晋四处游山玩水罢了。”她如此说来,被太皇太后听见,亦笑:“改日你们当面戳穿他,看他怎么圆谎去!”众人听着,皆哄然大笑。

蓅烟脱下狐毛斗篷,讪讪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未开口,便听见太后道:“胤曦呢?”蓅烟恭谨回道:“启禀太后,胤曦跟着丫头们在看花灯呢。”

太皇太后说:“这些时日,胤礽在你的屋子里照料得很好,哀家很欣慰。”她勾一勾手指,玉竹捧着盖了黄锻的朱漆盘子上前,笑容满面道:“小主快谢恩罢。”

幸福来得太快,蓅烟半响都没反应。

平妃半含酸意,半是娇嗔道:“太皇太后偏心,只给江贵嫔赏礼!”太皇太后话是对着平妃说的,眼睛却凝望康熙,“改日若是你来教养皇太子,哀家照样赏你。”

掀开黄锻,底下竟是一只气息奄奄的麻雀。

康熙唇边的笑容渐渐敛住,他本该帮蓅烟说几句辩驳的话,可在太皇太后跟前,他没法开口。蓅烟起先没懂太皇太后的意思,单纯的觉得奇怪,宫里的赏礼素来都是金银珠宝之类,断然没有赏活物的道理。过了片刻,见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戏谑的样子,她默默的扫过众人的脸,落到康熙身上时,已经心如明镜。

麻雀与凤凰,她是麻雀,皇后是凤凰。

她一只麻雀哪有资格去教养凤凰的儿子?

蓅烟低眉垂脸,强忍着心中的屈辱感,“臣妾谢太皇太后赏赐。”平妃高傲的扬起脸,眉梢飞翘,“江贵嫔可喜欢太皇太后的赏礼?”

“臣妾...喜欢。”蓅烟平时嗓门极大,此时细如蚊声,嗡嗡作响。

太皇太后端坐着,雍容华贵,她说:“你喜欢不喜欢,都不打紧,哀家只是一个意思,提醒你谨记自己的身份。玄烨,你觉得哀家说得对吗?”

其她妃嫔见形势紧张,皆屏声静气,谁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原本吵闹的水榭顿时寂静下去,只有远处丝竹缭绕,莫名的压抑凄寒。

康熙赔笑道:“太皇太后说得是。”

他一开口,蓅烟的眼泪便滚落下来。她死死的低着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了。太皇太后得了皇帝的话后,亦不想过分的为难蓅烟,遂道:“好了,你下去吧。麻雀会令宫女送到枕霞阁,你好好喂食就是了。”蓅烟答应着,徐步而退。

周围又有了喧哗声,退出屏风外的世界冷冽黑暗。蓅烟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泪水无意识的滚落,被风一吹,冰凉彻骨。她哭的并不是自己所受的屈辱,而是康熙竟然没有帮她说半句话。他没有同她站在一边,他站在了她的对面。

纵然她是私自从毓庆宫抱走了皇太子,纵然她有许多失礼的地方,可是,如果那孩子不是康熙所珍视的皇太子,如果那孩子不是失去了母亲可怜,她才懒得管别人家的孩子呢。

到底,因为胤礽是他的儿子,她才起的怜悯之心。

难道他不懂吗?他如果懂,为何不帮自己说话?

蓅烟脑中浮现千丝万缕的思绪,无限的惆怅、惘然慢慢的侵蚀她的内心,她无比的沮丧和悔恨,恨不得立刻就抱着胤曦回长沙去。可是,长沙哪里还有她的家呀。她终于忍不住,蹲在漆黑的角落里,嘤嘤的痛哭起来。

“谁在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