蓅烟晕头转向整整半月,方理清眼前的状况。首先,紫禁城仍然是蓅烟熟悉的紫禁城,北五所依然是北五所。其次,后宫仍然是后宫,甚至长春宫里还有一座唤枕霞阁的院子,乃乌雅氏德嫔的居所。最后,若湘、楚研、顾问行仍然是蓅烟最好的朋友,而不是主子。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可一切又早已千变万化。

蓅烟不再是江嫔娘娘,更不是康熙的宠妃。蓅烟在六宫之中的痕迹,只是乾清宫后排庑房里的值夜宫女。而康熙...蓅烟至今未曾见过他的身影。

听闻除夕后,康熙出宫巡游,驻跸东苑,大举木兰,也许春末初夏才会回宫。

蓅烟在庑房当了两天差后,突然被嬷嬷暂且调去了浣衣局帮人打水晾衣,理由是皇帝出宫,庑房空闲,所有当值宫女太监皆可外调。其实蓅烟一直没弄明白,自己和若湘守在黑黝黝没有人走动的僻静庑房里到底有何用,直到调至浣衣局,才听闻宫女们笑言:“我真希望皇上永远呆在东苑,甭回来了。如此,蓅烟若湘便可永远留在这儿帮咱们打水晾衣。”

“呸!”若湘与蓅烟合力拧着一床被单,“皇上不回宫,你叫后宫主子们天天吃斋呦!”

有宫女湿漉漉的甩着手凑到若湘耳边,神神叨叨问:“听闻平妃侍寝后,从未在庑房睡过,是真的吗?”若湘得意,“你好没脑子!宫里规矩森严,除了皇后娘娘能半夜叫开宫门,旁的妃嫔,便是再得圣宠,又怎敢破了祖宗律法?挑白了同你说吧,小主们侍完寝,都是由刘敬忠刘谙达亲自送入庑房小歇,若不然,要我们这些庑房宫女做什么呢?”

蓅烟恍然大悟,神思一晃,手里的动作便顿了半拍。

原来,那些庑房,是供夜里侍寝后又无法回寝宫的后妃们暂时寝居所用。难怪这么多天,她虽日日在庑房当差,却除了若湘,没有见着一个人影。

皇帝出宫在外,庑房自然闲置了。

蓅烟每天都要哭到半夜,她见不到康熙,胸腔里犹如被谁掏去了一大块,空荡荡的能灌过堂风。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难过和悲恸毫无根据,现实、梦境、记忆混为一体,令她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她从未当着人面哭,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她已经没有倚靠了,如果做错事,真的会死。

而那只救她的九尾狐仙,真的存在过吗?还是...一场幻觉。

她终日头昏脑胀,病入膏肓险些命丧。辛者库掌事嬷嬷列了名册欲送蓅烟出宫,正巧撞上皇后临产,内务府诸事暂且积压无人处置,方才使蓅烟暂且留了下来。

年后已过去五个月,春末初夏,蓅烟亏损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仍旧在乾清宫茶房当差的楚研悄悄花银子在御医院买通太医,购得三副药材,若湘仔细熬了喂给蓅烟,终于病愈。

若湘坐在床边给蓅烟梳头,“你呀,好端端的怎么就生了病?幸而万岁爷不在宫里,你我可以不用上值,皇后那头又要生产没顾上辛者库的事儿,否则你早已死在回长沙的路上了。”

铜镜模糊狭小,哪有枕霞阁的穿衣镜照着舒坦,蓅烟举着手里,怅然发笑。

“若湘。”蓅烟轻轻唤道,语气柔软,透着似有似无的忧伤,“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若湘要给蓅烟织长辫,蓅烟忽道:“帮我盘成方髻。”

若湘疑惑,“你是大姑娘家,绾髻...”

蓅烟抢过话头,“我已经成婚了...在我的梦里。”

若湘觉得蓅烟久病成疾,天天胡思乱想,连梦都能当成真的简直不可思议。她带着蓅烟往乾清宫楚研那儿散心。楚研单独有间小屋子,三姐妹在里头煮茶吃点心,说闲话。若湘叹道:“也就是万岁爷出宫了,咱们才能如此悠闲。”稍一顿,眼睛里突然闪闪发亮,兴致斐然问:“你听说没有?万岁爷在东苑宠幸了厨房里切葱的粗使宫女,说要带回宫里封答应呢。”

“你从哪儿听的混账话?”楚研道。

“往东苑送泉水果蔬的太监里传开的...”若湘没说完,听见蓅烟的哽咽声,便忙的止住话头,不耐烦里又饱含关切,问:“又怎么了?是头疼吗?”

楚研望去,只见蓅烟双手捂着脸,可仍然挡不住眼泪淳淳往下滚。她越哭越是大声,哭到撕心裂肺,哭到鼻塞耳鸣,哭到脑子变成了空白,哭到好似连命都不要了。

若湘慌了神,“你到底怎么了?这小半年里,你总是怪怪的,又什么都不肯说!”蓅烟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即便说了,又如何让她们相信呢?而且...她根本无从说起啊!

赶在皇后临产的前三日,康熙才回紫禁城。回城第一件事没有去看皇后,而是去了枕霞阁乌雅氏房里。他在枕霞阁洗去一身灰尘仆仆,换了便袍,方坐轿往慈宁宫、寿康宫请安。陪着太后用过午膳以后,才闲步往坤宁宫探望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