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鼻七窍有血,但唐笑风却咧了咧嘴,似在笑。

双脚如桩镇大地,他并不打算就此被一杖挑飞,而后,一脚如阴,一脚如阳,顺着竹杖劲力的方向轻微旋转,脚下青石寸寸皲裂,阴阳相易,借力打力,唐笑风顺势一脚踢向仇爷的胸膛。

仇爷皱了皱眉,似对一杖没能挑飞眼前少年有着意外,看着那借己之力还施己身,而且还变本加厉蹬向自己心脏的一脚,眸中精光闪过,但也仅此而已。

仇爷轻喝一声,左手骈指如剑,刺向唐笑风的脑袋,先前你一拳碎头颅,我今还你一指,竟是对唐笑风借力打力的一腿毫不理会。

一指临风,剑气如啸,唐笑风一点也不怀疑这一指落在自己的脑袋上,铁定是个颅碎脑裂的下场,面对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他最是熟稔,一旦自己怯懦后退,换来的绝对是对方得理不饶人宛若潮水般的无尽攻势,届时就真的只有防守而无还手之力了,可久守必失,这个生死攸关的道理,西流战场无数生死鲜血换来的东西,早已成了他深入骨髓的一种本能。

所以,面对仇爷的凛冽的一指,唐笑风亦是半分怯懦畏惧也没,那踢出的鞭腿犹不停息,只是踏地的左腿,微微弯曲了几分,只是幅度较小,一点也不显眼。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曲膝之举,在仇爷骈指凌厉剑气临近自己脑袋时,唐笑风以毫厘之势躲过,继而,那一鞭腿,狠狠砸在仇爷的胸腔上。

一砸之下,当然没有什么脏腑碎裂口吐鲜血的事情发生,甚至没有半点声响传出,就像溪流入江海,半分浪花也欠奉。

然而唐笑风却觉着这一脚,甚至连溪流入江海也有不如,溪流入江海,至少还能掀起几缕看得见的涟漪和浪花,但他这蕴含了雷霆之怒的一腿,却像是陷入泥潭一般,没了声响不说,就连动一动也无能为力。

仇爷一笑,犹有闲暇笑道:“江湖三流二流,一境至四境,三流锤炼体魄,二流练劲养气,是天差地别的距离,你二境不入玄,不懂内力真气运用之玄妙,岂能是我的对手,蝼蚁之辈,岂可语天!”

唐笑风咧嘴笑笑:“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

事实上仇爷说的也是大实话,一境之玄,一境之妙,就是玄妙不可言。何况对方有四境之高,高出自己两楼两境,他倒是有资格鄙视楼下还在摸爬滚打不知玄的小人物。

不过不说话,并不代表唐笑风会束手就擒,一腿一脚不能动,但他的双手还能动。

唐笑风右手成掌,抬臂三寸,恰高过头顶,掌心抵青天,而后,一寸落叠一寸劲,寸寸劲气相叠,即是雷霆大龙抚大顶,拍向近在咫尺的仇爷的头颅。

轻瞥一眼犹自挣扎的少年,仇爷眸中露出怜悯和不屑之色,斜垂而下的竹杖径直刺向唐笑风的心脏,仿若先前一般,对唐笑风的雷霆抚大顶视而不见。

两境两高楼,就有资格看眼前猴子耍猴戏,他也不想一下子解决了眼前不知死活的小人物。

毕竟,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境界不高的少年,打斗经验倒是丰富,眼界不俗,颇有一些别出心裁羚羊挂角的招式,让他眼前大亮,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虽然算不得高屋建瓴登堂入室的好东西,但武学之道,正在于博采众长和不断砥砺磨练,他自从成为西城区人人畏惧厌恶的蛇头人贩以来,倒是很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了。

所以他也不急于杀死唐笑风,而是抱着一种探究戏耍的态度,看究竟能从眼前少年的肚子里抖搂出多少好东西。

看到仇爷如先前一般无二的举动,唐笑风多少也能猜出其打算,就是想看看他究竟在退一步得以暂时无虞和进一步“两败俱伤间”如何抉择?

当然,若是有一举两得的方法自然更好,这也是仇爷的期许。

唐笑风自是不会让仇爷失望,在右掌极速落下时,其左手叠覆右掌,双掌交叠的一瞬,右手本是抚落的雷霆劲气陡然停顿,继而像是是青龙汲水一般,蜷缩回手掌心田,再半点先前的赫赫威势。

然则,仇爷却是双眸微缩,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只见唐笑风交叠的双手下落速度陡然加快,咫尺之间,竟然是凭空一条雷霆大龙作两条,双手交叠生双龙,再生无双之势。

一条雷霆大龙他可以不在乎,但两条,他却不得不小心应付。

眼前的少年,竟是有了几分三境真气玄之有玄的影子,若假以时日,只需继续打磨修炼内力真气,就会毫无壁垒滞碍地踏入通玄境,一跃跻身成为江湖人人艳羡的二流高手。

本是抱着戏耍态度的仇爷,第一次有了杀机,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只要不阴沟里翻船,未来江湖未必没有其一席之地。这样的人,既然得罪了,就要在其成为蛟龙之前将他扼杀在浅滩小溪里。

像他这种人,自然没有那些宗师圣人那般希冀江湖代代风流、惜才爱才的气度风范,他永远只信奉与我有仇怨者,世世代代枯冢白骨人。

先前他给眼前少年两条看似光明堂皇但实则没什么出头的路,结果少年意料之外的选了第三条路,现在少年又毫不客气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双掌交叠挂双龙还他两条路。

是守是退,亦或以伤换命。

对他来说,唐笑风这交叠挂双龙一掌,虽然惊艳,但至多就是伤了他,想要他的命,却无疑是痴人说梦,而他的竹杖点胸膛,绝对可以一击碎裂对方的脏腑。

然而,这笔看似大赚的买卖,在仇爷看来,却是丢面跌份的大事,眼前比他低了两楼的少年能有出人意表的第三条路可走,他又怎甘落于人后?

江湖儿郎,又岂是那没胆仰头望青天,我辈甘为蓬蒿人的无胆鼠辈。

正如当年一步一步登天梯俯瞰天下,为刀道开天门的王朝仙所说:我辈习武之人,可贫可困可落拓,但却不可没有那与日月天地争辉的凌云之志。最不济,也要那抬首望天梯,知天有几重的雄阔之心。

这位没读过几年书,也写不出一手雅逸方正小楷的粗鲁汉子,自然说不出什么韵律齐整朗朗上口的上佳诗句。

但偏偏这些话,落在当年东唐与稷下学宫齐名的上阴学宫大祭酒封守安耳中,却一反文人雅士瞧不起江湖粗鲁武者的常态,破天荒的赞了句话糙理不糙,吾辈读书人,亦也有那凌云之志,否则,和只知一夏的蝉虫何异。

仇爷年少轻狂,还未踏入这个行当前,最是喜欢这句话,纵然现在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过往云烟,但他的骨子里,依旧有武者不屈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