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卉瑶躺在床上,听到赵嬷嬷和秋澜离开的声音后才睁开了眼睛,望着上方的锦绣罗帐顶琢磨着——

既然鬼使神差地穿了过来,自然不可能轻易回得去。自己并不是那个卉丫头,好在老太太年事已高又笃信鬼神,病中的那一段奇遇可以解释她的改变;其余的人既然不跟她亲近,基本上就无须搪塞;秋澜尚年幼,也不必担心;只有赵嬷嬷有些棘手——

刚才听她说是原主人的家生仆从,必然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一个人的心性变化了,生活上的习惯跟着改变很正常,可细节之处总不会有太迥然的差异。尤其她又在老太太她们面前承认了过往的不是,失忆这个借口是行不通了。她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赵嬷嬷自己并是不是原来的自己吧?别说她们不会相信,便是她自己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一场梦呢。

苏卉瑶叹了口气,被发现了破绽之后要怎么解释她还没想好,目前也想不出来,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走一步算一步了。想到这里,一阵倦意袭来,苏卉瑶翻身朝里睡了去。

午后醒来,在赵嬷嬷与秋澜的伺候下,苏卉瑶洗漱、穿衣、用膳、服药,折腾了许久才完成所有的过程,总算一切顺利,没露出什么端倪来,她哪里还有心思叫苦,只顾得暗暗松了口气。这会儿,她正在自己的园子里闲逛——实则是熟悉一下生活的环境。

这园子面积不大,很是清新雅致。四周翠竹环绕,既不背光又不至太过晒人,竹林的右边设了一张软榻,最是夏日乘凉、冬日晒太阳的好地方。园内的花卉一年四季开花的皆有。眼下正值烟花三月,桃李争春,馨香满园,沁人心脾。

“凭风园……”看到园子正上方的牌名,苏卉瑶若有所思。从屋内的摆设、园子的经营,她已经了解到这儿的原主人是怎样一位心窍玲珑、才情满腹的奇女子了。这种人本就心思细腻、敏感过于常人,外加年幼痛失双亲又寄人篱下,难免志郁难舒,忧思成疾。昨夜落水,想是已经香消玉殒了。只是,自己又是因何来走这一遭,代替她来活下去呢?也不知自己曾生活过的现代现在是什么情况。

“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苏卉瑶一则想到原主人悲苦的命运深感惋惜,又则想到自己的心忧处,竟是不自觉地连着叹了三口气,惹得赵嬷嬷整颗心一揪,忙是开口关切到。

苏卉瑶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感慨罢了。咱们进去吧。”

苏卉瑶走到竹荫下,在软榻上坐好,秋澜奉上了茶果点心,便去打扫庭院了。赵嬷嬷本也不是闲着的,这会子却是有话要说又不知当说不当说。正犹豫着,苏卉瑶瞧见了,说道:“嬷嬷有话尽管说来便是。”

赵嬷嬷听到这话,也不再摇摆不定,问道:“姑娘既已大好了,何不去舅母姐妹们处玩去,也好亲近亲近。”

“这是何意?”听出赵嬷嬷话中有话,苏卉瑶接着问到。

赵嬷嬷这才道出了真实的用意:“姑娘今年十四了,按说过两年就该指着人家了。说句不当说的话,即便有老太太护着,咱们在这沈府也还是外人,没得疏远了当家的太太姑娘们,怕是也指不着上好的人家了。从前姑娘年纪还小,身上又不好,没得提这些子事,眼下却是不一样的光景了。姑娘惯是个有主意的,也要开始为自己的终身谋划一番才是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卉瑶只顾想着如何尽量不露出破绽,一时竟忘了这是个女子十几岁便要嫁为人妇的时代。现在,她对沈府的人还没认全呢,哪里有心思去跟更多的人周旋?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苏卉瑶却是不动声色。理了理思绪,她说道:“自打来了这里,我亲近之人只有嬷嬷与秋澜。如今虽说得了仙人指点迷津心结得解,旁人终究是心怀疑窦。我真心相交她们尚且未必受用,遑论是为此呢?”

“与人亲近的理由何止千万,姑娘是个明白人,此刻怎么糊涂了起来?”赵嬷嬷提醒到。

苏卉瑶仍是摇摇头,“我若突然跑去与她们结交,确是可以找些别的理由作掩饰,她们又哪里会是那样糊涂的人?为了这个目的去与人亲近,又哪里会真的亲近得了?她们若是心里有情分在,自会来看我。若他们不来,想来也是我素日过于刻薄了,我亦没有怪他们的理由,也由此见得他们愿不愿与我亲近了。刻意折腾不如顺其自然,所谓以不变应万变,便是如此了。”

一番话下来,赵嬷嬷虽仍忧心苏卉瑶的终身无依,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在理。“姑娘说的是个周全的话,我太着急了。”

看到凭风园中只有赵嬷嬷与秋澜两个人服侍着,苏卉瑶便猜到是原主人不愿外人叨扰或是容不下外人,只肯用自己带来的。这一日下来,赵嬷嬷和秋澜的全心全意、任劳任怨让她这个穿越时空的不速之客也是极为感动。看得出赵嬷嬷仍然心有所忧,她起身握住了赵嬷嬷的手,诚恳地安抚道:“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曾体谅过嬷嬷的辛苦与难处。只是拒绝添人容易,开口要人进来却是得仔细斟酌一番。嬷嬷且放心,我会尽快跟老太太提在园子里再添上几个人,也好叫嬷嬷能享享福,让秋澜有个年纪相当的伴儿。”

赵嬷嬷哪里料得到自家姑娘能说出这样明白的话来,早已是又激动又欣慰地热泪盈眶了。“说句卖我这张老脸的话,夫人去得早,姑娘是我奶大并一手带大的,我既把姑娘当主子,更早在心里把姑娘当闺女了。什么辛苦什么难处,只要姑娘好,我老太婆就什么也不求了。”

苏卉瑶这才知道赵嬷嬷与原主人的关系如此不一般,正是生恩不如养恩大啊。她既然占了原主人的身体来了这时空,不论是为了什么,终归都是缘分。这赵嬷嬷慈母般的对待着实给了彷徨无依的自己诸多慰藉。善良的人就该被善待,如果可以,她也该为她们好好想想才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卉瑶不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再顾影自怜,而是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要振作起来,尽人事听天命。在与秋澜你问我答的游戏中,苏卉瑶大概地了解到了沈府的情况——

这沈府主家乃是先皇钦封的魏国公,娶的是太傅家的千金,便是沈府老太君了。魏国公是朝中栋梁,可惜子嗣单薄,夫妇二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魏国公去世后,独子沈勉为继承了衣钵,与辅国将军柳家结了亲。

说起这沈府当家主母、辅国将军的千金,虽不事武艺,却自有那么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奇在又没有武人的蛮劲儿。对上恭顺谨慎,待下宽严相济,沈府上下无不对她心悦诚服,称赞有加。二人成亲后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沈妍,已经许了人家下了定,只待明年春天便要成亲。两年后,大夫人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老太太亲自取名为宸濠。因是唯一的男孙,又肯上进,文武皆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从七岁起便被当今圣上钦点为太子伴读。府中受宠之人他若数第二,这第一便再没人了。

二夫人是沈勉为早年外派沧州时收在房中的,因着生下了两个女儿,这才抬了妾。二夫人所生的两位姑娘,大的叫沈嫣,年方十五,小的唤沈娆,年方十三,都尚待字闺中。这二夫人是沧州首富家的小姐,在家中是独女,父母溺爱至极,以至性情刁蛮,口舌之上从不饶人,便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骂起来也是非亲生的一般,只在老太太与大夫人跟前儿虽是不免言语犀利,到底还守着些礼数。府中上下待起她来真是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出了差错。

了解到这些,苏卉瑶的心里真是豁然一下敞亮了不少——首先,大环境是和睦的,至少目前可以确定老太太、赵嬷嬷还有秋澜是自己这边的,当家作主的大夫人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情况比起之前她所认为的要好上太多了。那个二夫人是尖酸刻薄了些,小心一点也错不到哪去。其他的人嘛,慢慢来,总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