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原本还有些困困的,这一听,立即唬得从石凳上站起来。管家上前来搀扶着老爷,又让人去抬步辇来。林如海叹息了一声,阻止道:“天家威严,我等百姓觐见使者,无论何种身份,必当安步当车。放不失臣子的本色。”

说完,林如海又差遣小厮去通报各房,要率众家眷出门接旨。又自心下纳闷:怎么使者驾到,事先没有半点风声?又一想:哦,是了。十几年前自己挪用朝廷的军饷,接济灾民。虽然这件事被忠顺王爷压了下来。但是日子久了,难保不被御史大人发现蛛丝马迹。而所涉资金巨大,若是消息传出去,必定有损朝廷颜面……林如海苦笑三声,霎时间,灵台空明,却思量这一关,不弄得家破人亡是过不去了。

出了林府,只见远远地照墙脚边走来一队仪仗。乃是扬州本地的军官。林如海看领头的人是熟悉的江苏将弁,心下这才确认此事错不了了。长叹一声,却懒懒地让众位女眷排齐队伍,对面立着。其中老太太当头,再下去是林如涵,沈倩,舒玉,黛玉,书玉,嫣玉。再接下来是一从清客相公。这时候照墙外又来了一阵马上官员,都是随使者而来。待到仪仗队近了,林家上下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做声。

一会儿,黄罗伞盖,龙凤旌旗一阵阵地转来。直把人看的是头晕目眩。从一片光鲜亮丽之后下来一位衣着光鲜的太监。油头粉面,体态臃肿。林如涵认得此人是大明宫掌相戴权。曾是贾元春手下最得力的太监。如今元妃已逝。此人转而投靠了忠顺王爷……当即心下一惊:怕是哥哥猜得不错。忠顺王爷对林家下手了。不由得面如死灰。

“林大人,别来无恙?这扬州的风光可真好,引得大人慕莼鲈之思,不想回到御前了。”

戴权不与林如海打招呼,只认得林如涵。这几句慰问甚是亲切。林如涵心下好奇:若是陛下要责罚林家,这戴公公何以这么亲切?当即以见帝王之礼还了。又道:“小臣一刻不敢忘君恩。去年修生养息数日,本来身子已经好了。没想到大哥今年开春大病一场,险些去了性命。老母白头,稚子尚未启蒙。因此不敢丢开小家,所以才迟迟不回朝廷复命。只盼得大哥身子好了,小臣好回到朝廷之上,为君主分忧。”

“这就好,这就好。”戴权连连点头。

林如涵长舒一口气:这待业在家。实在是为了避祸。随着元春的去世,二王此消彼长。朝廷之上的风波不断。光是翰林院,就有三个学士下狱,五个新晋进士被流放。只因天下才子都聚集在这一处,两王需要人才,而翰林学子也通晓“择良木而栖”的道理。所以你碾压我的门生,我打发走你的学生。当真是凶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戴权整了整衣冠,开始宣读旨意。众人静静地听着。林家二兄弟满头冷汗。

出乎意料的是:这道圣旨居然是圣上召令林家的大小姐,林舒玉,代替林老太太,作为二品诰命女眷进宫为老太妃守丧的。其余的别无他意。别说林如海了,就连林老太太,沈倩都听得目瞪口呆。舒玉一向面无表情,此刻微微皱眉。一想之下,顿时茅塞顿开了:冯紫英曾经说过,这老太妃是他的姑姑。怕是冯紫英打算迎娶自己过门。既然姑姑去世了,让未来的侄媳妇去为她老人家戴孝。这也是他的孝心所至。

但是,冯紫英这是为了安慰老太妃,才让自己去守孝。还是真的想要自己过门呢?舒玉犯了难。就在这恍惚之间,一干人等都注视着她。这眼神当中,有的惊喜,有的嫉妒,有的忧愁,有的莫名其妙。只有她自己的眼神,是一片清明。戴权已经宣读完了旨意。舒玉恭然起身,双手接过圣旨,清声而道:“老身谢主隆恩。”

说完,以见圣上之礼参拜。

戴权满意地点点头:这林家的小姐舒玉是替祖母去为老太妃守孝,所以接旨的称呼就变成了“老身。”原本看林家小门小户的,这道圣旨下得又仓促,这林小姐不惊慌失措就是个识大体的,这称谓错了也无妨。哪知只是瞬息之间,林舒玉便做出了反应。再看这淡定自若的举止,竟然比那些贾家的太太们还气派些。一时间,戴权却是心下暗暗道:

这般的女子,倒也难得见到。

接了圣旨之后,林如海带领阖家老小,来到祖宗祠堂谢恩。只见祠堂当中香火袅袅。女眷中,舒玉是受命之身,率先上前去为代替林老太太叩拜。接下来才是沈倩。一前一后,便是堪堪擦肩而过。舒玉听到耳畔传来一句不甘心的“休想”,再回首看她时,女子浅笑盈盈,正是家中老小都看惯了的温柔典雅的沈倩。

接下来是黛玉。

“姐姐,你为什么要进宫哇?”嫣玉不明所以。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那位老太妃与我有些缘分吧。”这是十足十的真话。书玉,嫣玉两个不信,又惦记着现在姐姐是老太太的化身了,不敢造次。一一磕了头之后,众女眷簇拥着舒玉走向后院。沈倩借口身子不太好,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