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冯紫英回京,卫若兰入了翰林。

这日,冯紫英带着卫若兰来拜访虎贲将军。虎贲军镇守大同二十年,是为护国良将之一。祖上曾是冯将军的同僚,两家往来也不错。

且说冯将军在书斋闻知冯公子来了,心下寻思为哪般。又碍着面子,就至大堂之中。见大堂之中有个紫衣青年。果然是冯紫英其人。素日里本就喜欢这后生,见他亲自到访。心中有一二分窃喜。冯将军与自己是世交。如今父子不和。身为朋友,早有调解父子两个重归于好之意。便欣然喜悦上前呼道:“贤侄,算你是个有心的,今日居然带着兄弟上叔叔这儿来了!

卫若兰吓了一跳:此人嗓门真大。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八尺将军立在身后。约莫半百的年纪。眉眼间却是果断的杀伐之气。与自己只有三分相像。于是心道:难道,林大小姐的消息有误?但是已经来了,还是借了冯紫英的名义来的。也不好离开了。好在冯紫英知晓卫将军的脾气,也不着急让卫若兰出来相认:“卫叔叔,今日真是叨扰了。”

“客气什么!到了这儿,就当做到了家中!”卫将军为人豪爽,一下子就摆了个大宴席。又问了冯紫英去了哪些地方,结交了什么人。

冯紫英只说这几个月来,只在金陵至淮扬一带走动。去了林家,贾家。忠顺王爷府邸。新朋友没有,老朋友见了一大堆:“倒是应了那句古话:相逢何必曾相识!” 冯紫英又介绍道:“这位是新晋的翰林卫若兰卫公子。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是冒昧了。”

“唉——客气啥!”卫将军唤来一个姬妾,说道:“你将我屋里一个碧绿青螺杯取来,我要与冯公子卫公子痛饮几杯!”又问道:“卫公子可否会喝酒?”

卫若兰道:“既然是将军邀请,这酒自然要喝的。”

于是丫鬟执壶,姬妾斟酒,卫若兰便喝了三螺杯酒。冯紫英知道卫若兰自小养在寺庙,平日不沾这等杜康之物。只道:“慢慢的喝。”

小丫鬟会意,只斟有七分杯。卫若兰接过,笑说道:“别小看了我的酒量。虽然不比行伍之人,但是比那些市井之徒可强多了!”大家含笑看他说完这一番昏话,又将酒喝了。卫将军笑道:“看样子,这世间的读书人得分为两类:一类能喝酒的,这是真爷们。一类不能喝酒的,这是假爷们。”一席话说得大家又笑了。

这一席酒自十一下钟起,直喝至三下多钟。幸是春日日长,大家都有些酩酊,便止了酒。卫将军便请两位公子同到里屋说话。一进去,只见屋中芸香拂拂,花气融融,别有一种洒洒之致。卫将军又唤小厮焚起一炉好香,泡上好茶。

席间,三人绝口不提朝堂之事。

卫将军叹息道:“唉——侄儿,你既然到了贾家,该与他们家的三姐妹见过面了罢?贵妃娘娘这三个姐妹,可是咱们武将世家中出生最好的,若是能娶得一个,倒也与你相配。还有那保龄侯之后史家的大小姐。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也老大不小了,除了公主,这天下有什么女人娶不得?别再耽搁了,你父亲还等着抱孙子呢!”

卫若兰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或许,冯公子是没有遇到意中人而已。若是遇上了,哪里需要人催促才能成亲。”

“这卫小兄弟说的有几分道理!”卫将军开始注意这个年轻翰林了。也怪乎,他一向看不起假清高的文人名士,方才听冯紫英介绍,这是新晋的翰林卫若兰。也只将他当做一般的沽名钓誉之徒对待了。不过看他谈吐之间,不似那些迂腐的士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点也不吝啬。于是笑道:“这位卫公子不愧是我的本家,真是个性情中人!”

卫若兰看这将军赏识自己,心底却有一二分窃喜。却没有底,怕是空欢喜,只平淡道:“我打小住在寺庙。平日不喝酒的,但奇怪的是,只要喝了酒就不会醉。”冯将军一怕桌子,笑道:“这位公子倒是与我一个脾气,这酒到了口中,就寡然无味了。所以千杯不醉…不过,卫公子这等人杰,为何从小住在寺庙”

冯紫英看时机到了,遂遣散周围的仆人。组织了一下腹稿,才将卫若兰的身世细细讲来:““卫将军,这位卫公子与你那三郎一样,自小就与家人离散了……”带卫若兰来卫家认亲之前,冯紫英已经拜访过灵隐寺的老主持。将孩子当日流落的相貌,地点,年月一一详细描述了出来。初时,卫将军并不在意。后来听到“*”一事时,陡然浑身一颤。接下来,开始不住地打量卫若兰。事情也就这么凑巧,卫若兰听着冯紫英的话,又看着面前的卫将军,从前想不起来的一些事也想起了——父母的背影,*,火灾……

等到冯紫英拿出卫若兰失踪当日所穿的小衣时。将军已经老泪纵横,又紧紧拥抱住了面前的清秀少年。印象中的父亲与眼前的重叠。卫若兰此时才确定:此人的确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亲。也是哭得不成声,一连声地叫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