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梳洗穿带已毕。舒玉随了老太太,小黛玉,三婶沈倩并两三个老嬷嬷坐车去灵隐寺来烧香还愿。这庙里已是昨日预备停妥的。青壮年僧侣一律打发走了,业务水准很高超!刚踏进佛门,小黛玉就怯生生地躲在了老太太身后,不敢近狰狞神鬼之像。家丁依次焚过纸马钱粮后,众女眷退至后院歇息。

沈倩挽着舒玉的手,跟她讲解大户人家的祭祀礼仪,舒玉发现三婶眼皮下发青,很是欠觉的模样。一问之下才知道书玉堂弟昨日病了。沈倩就捐了一百多两香火钱,要请灵隐寺的大师们从九月初五至中秋打上一旬平安醮。又携着舒玉,到菩萨前拜道说:“观音大士在上,念我林氏一点忠心,免了书儿的劫难!”

舒玉想起三房的孩子欺负黛玉的事,便道:“堂弟是我家独子,免不得你们将他从小养得娇嫩。大了后,自然禁不得委曲;但是他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怕是福多反转薄。以后三婶可要少疼他。人家常说,慈母多败儿!”

沈倩叹息道:“既然书儿是林家唯一的香火,我当然要好好看着。再者你三叔不在家中,书儿她娘又是个爱子如命的;嫣儿又要我照顾,管教书玉的责任自然落不到我身上。否则让书儿与嫣儿一起吃住,总比在别处要好!再说,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将来有个甚么三长两短,书少爷又是独子,不依靠他还能依靠谁!”

舒玉想起三房也有一位姨娘,听说是个厉害的角色。就沉默了。拜祭过罗汉,就到了晌午。吃过午饭,舒玉想起祖母的嘱咐,便要告辞了。沈倩推开了粥碗,旁边就有一个嬷嬷来为舒玉送行,又取过一个纸包道:“这里面是三枝土术,一枝肉桂。也是人家送给我家主母的。听说慧明大师前几日病了,你就将这些带在身边。待会儿见了慧明大师,就将这些东西交给他。算是为书儿积攒功德了。”舒玉一一领了,收拾起来。

禅房花木深。

老太太今天心情不错。昨晚贾敏因为贾雨村的事情被林如海训斥了一顿。要说当初找私塾师,贾敏非要找个本家的,这才将贾雨村招惹来。敌人倒霉就是我方胜利,老太太乐呵呵的多添了许多香火钱。

灵隐寺的主持慧明亲自来拜谢,身后还跟了个儒雅俊秀的青年,身穿青洋绉棉袍,足下青缎鞋,腰系蓝洋绉褡包。身姿颀长,举止颇有风度,眉眼秀丽,面如冠玉。好个秀丽的人物!舒玉见了古代美男,不免多打量几下。那青年也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老太太与慧明主持寒碜了几句,便与那青年聊起天来。看样子很熟络。末了,老太太将舒玉拉到身边,热情非凡——“这是我的大俗女,可是个令人操心的猴儿!”

“林小姐,幸会。在下卫若兰。”

噢,女婿第二候选人。

舒玉面无表情道:“卫先生,久仰大名。”

的确是久仰了,老太太成天念叨得跟什么似得。不过凡是有才学的人,都有些怪癖。就算卫若兰是流落民间的王孙公子,她也不要一个艺术家丈夫。倒霉典型案例:徐渭。明代三大文学家之一,齐白石都说愿当他门下的狗。却一生郁郁不得志。最后搞自杀不成,误杀了妻子。既然这样,她舒玉宁愿嫁给个有仕途经济理想的举子。不过也不能将人一棒子打死,起码在老太太面前慢慢毙掉,这样子比较有面子。于是道:

“卫先生,我听说你擅长画花卉。但我也听说过一句话: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卫先生的少年,付与这般容易凋谢,而且不得久存的生灵。真正有些可惜了……啊,当然了,这是小女的愚陋见解。像您这般的大师,肯定是嗜画如命,超脱凡人之所见。这才令吾等凡人百思不得其解。真是失敬失敬~”

满堂鸦雀无声。

卫若兰偷偷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虽然早已相识,但是一年不见,这舒玉彤养得姿色更好了。真是眉如春柳,眼似秋波,明眸皓齿之外,别有一种丰采。偏偏她丝毫没有表情。就算她在开玩笑你都会以为她是在正儿八经地说话。方才那一席话,表面上在夸他的画超脱凡俗,事实上是讽刺他独自吟唱《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很是不屑。不得久存,死物…卫若兰的眉毛打了结,倘若说这话的是白丁,倒也无妨。但是说这话的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或许是个精通诗画的妙人儿,卫若兰怎么能不细细咀嚼这话中的涵义。

“舒儿!”老太太拐杖触地,厉声道:“怎么能这么对卫公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