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一大早,天色还未放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小满就起了身,去厨下吃了些母亲做好的热面,揣了五个刚出炉的肉火烧,就匆匆出了门。

门外,吴大江早早刷洗、喂饱了马匹,已经等着了。与吴大江一起等着的还有程充。

“走吧,我送你一程!”程充牵了一匹马,说着话翻身上马,率先前行。

小满微愣之下,露出一抹喜色来,跟父亲匆匆辞了,也上马追了上去。

程充和徐褚都是有真本事的,倍受孩子们的崇拜。而相对来说,武力值高强的程充,自然又比擅打探和各种奇巧的徐褚更受孩子们推崇。尽管已经跟了徐褚,但能得程充相送,小满还是颇有些喜出望外。

程充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匆匆吃了些东西,就往寨堡上去了。

正月十四,仍旧有流民陆陆续续经过,再没有谁的弟弟意外重逢,倒也没有太多人往这里投奔,一天算是平安度过。

正月十五,本该是元夕佳节,天上月鸣地上灯,疑是银河落人间的美好节日,却因为战争的阴霾笼罩,失去了本该有的欢笑、喜庆,只有流亡、嚎啕、失散、离别……天上的明月和繁星似乎也不忍心看人间的种种悲苦,藏了起来。

夜阴沉着,没有半点儿亮光。

有火把遥遥过来,伴随而来的,是吴江、徐平安等人送到寨堡上的食盒,热腾腾的汤圆端出来,给值守的庄丁们添了些温暖,也染上了一抹欢喜。

十五一天也没什么事,连经过的流民都少了。

入了夜,更是寂静一片,除了夜枭冷冷的嚎叫声,再无其他声息。

吃过元宵,为理由了热乎食儿,值守的庄丁们情绪高涨了不少,再次回到寨堡掩体后边,分拨逡巡着。

就要到换防的时辰了,已经听到来换防的庄丁喁喁的说话声了,值守的庄丁们打着哈欠,收拢着衣裳,准备回去。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一阵马蹄声,急慌慌地从不远处的管道上飞驰过去……那马蹄声太过急惶,零落着,仿佛被追杀……!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来,一干庄丁就明白了。就在后边不远,可不就有追兵在追杀嘛!

这样一追一赶两拨追兵轰隆隆疾驰过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黑暗山口处,有许多双眼睛见证了这一幕。

原本有些松懈的值守庄丁们,就此紧张了起来,交接的也不交接了,两班人员谁也不敢离开,并立刻打发人去禀告。很快,负责守卫的程充就匆匆赶了过来。

寨堡上两拨值守的庄丁都静静地站在夜色里,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一起关注着寨堡外不远处的管道,那边过了一拨兵之后,再次安静下来。

程充赶到询问之后,就让换班的一拨庄丁回去歇息,他自己却留在寨堡上没有离开。

过了半夜,四更天的时候,又有一拨乱兵过去,这一次骑兵不多,大多都是步兵,脚步杂乱、拖沓,却一刻不敢停留,稀里哗啦地过去了。

程充守了大半夜,庄丁换了两个班,天色渐渐放亮,程充红着眼睛看着东方天边的一抹灰白,却没有放松,而是暗暗紧张起来。

夜色是最好的保护,那许多溃兵只顾着奔逃,没有人注意到双溪镇的存在。但天亮了,双溪镇就不再隐蔽,经过大半夜,追逐奔逃也基本结束,再过来的溃兵已经没有了被追杀的顾忌,相对能够从容的……抢掠烧杀……发泄!

暗暗吸了口气,程充招呼着刚刚上岗的一拨庄丁:“兄弟们惊醒着些,有情况不用打发人,直接敲锣示警!”

这一班庄丁的班长答应了,程充这才带着一身寒气,跟交了班的一拨庄丁一起往回走。

福顺酒肆的大堂中,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姜汤和馒头、小菜。庄丁们哈着寒气,互相招呼着,洗洗手就先端起一碗姜汤捧在手里,顺着碗沿儿唏哩呼噜喝上一口,热热的姜汤顺着喉咙落入胃中,整个人就温暖起来。

程充却没有过来吃饭,而是直接去了西院。

吴小桐正在吃早饭,见程冲进来,连忙吩咐梨雪和玉冰:“给程大哥添一套餐具来。”

程充也没推辞,借着玉冰端来的水洗了把脸,就在吴小桐下手坐了,喝了口热汤,呼出一口气来,这才开口道:“夜里过了七八拨,临近天亮时已经少了许多……但是不敢松懈,今日我都要盯在那边,你也联络妇孺老弱,要随时准备进山躲避……”

年前年后,一共收容了四百多人,加上之前的人口,双溪镇的人口已经将近七百口。人口多了,进地窖躲避已经不现实,只能退而求其次,一旦遇险就往山里撤……那些乱兵为的不过是‘财货’二字,应该不会为了杀人追进山。

吴小桐也严肃了神情,认真听着程充的介绍,一边答应着,一边看向身旁的老苍头。

不多时,程充吃饱了就再次往寨堡大门去了,吴小桐和老苍头也吃完了,梨雪玉冰撤了碗筷杯碟,只剩下老苍头和吴小桐祖孙俩。

“药,有。你把火药给我,我去弄!”老苍头不等吴小桐说话,就率先开口。

吴小桐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甜甜地道了声谢,起身匆匆往厢房里去了一趟,片刻后,搬了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细口瓷坛子回来,“爷爷,咱们不用它伤人,用量不必太大,能炸开竹管,让药粉散开就够了!”

老苍头唔了一声,算是答应,拎着瓷坛子回自己房里去了。

吴小桐也立刻收拾了,裹了兔皮斗篷,招呼了吴大壮家的、吴江家的和陈秋生家的,还有刘婶子和明珠媳妇一起,交待清楚了,然后几人分头,往镇子上各家各户去联络通知,并逐一确认各家各户的准备状况,别的不说,保暖和吃食是必备的。这个季节进山,可没有吃的,必须带足了吃食,也必须做好保暖。谁也不知道一躲要用多久,可别躲了乱兵,却冻饿而死,就太逊了!

双溪镇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警戒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阴沉沉的天空,看不见阳光,似乎也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沉闷而压抑着,每个人都努力镇定着自己,却仍旧难免焦躁和忧心。

过午了,又陆续有溃兵过去,已经不成队了,零星散乱,垂头丧气,却没有人过来骚扰双溪镇,直一心往南而去。

临近申时,天色暗了下来,阴沉了一夜一天后,雪终于飘下来,洋洋洒洒,很快在地面屋顶上蒙了一层纯净的白色。

外头的溃兵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值守的庄丁们都放松了许多,有些人开始两三人聚集在一起,低声说笑起来。

程充不时巡察一回,表面上不显,心里却并不敢放松。

吴小桐同样提着心。在下雪后,她突然想起雪后设伏不易,匆匆忙忙找了霍氏和徐寡妇等人,取了几匹白色的布匹过来,赶着裁开,缝制成白色的披风,到时候给需要设伏的庄丁穿了,也好隐蔽一些。

这边铺排着裁剪缝制保护色斗篷的时候,老苍头也过来寻吴小桐。

祖孙俩见了,谁也没说话,老苍头就转身往外走,吴小桐也急忙跟了上去。

祖孙二人一路去了西山,寻了一个比较偏僻荒芜的乱草坡,老苍头从怀里取了一个小竹筒出来。吴小桐凑上去瞅了一眼,就见手指大小的竹筒外缠着一圈圈引线。老苍头将小竹筒放在一个大石下边,把引线牵出来,然后一路往后退,退出约摸一丈远后,老苍头拿出一个大帕子来递给吴小桐:“捂住口鼻!”

吴小桐也不多言,接了帕子把自己的口鼻蒙住,怕两层帕子隔离不够,她还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帕子来垫在里头。

老苍头也取了一块帕子蒙住口鼻,这才点燃了引线。

轰然炸响之后,少量的砂石泥土飞溅起来,同时,一股白色的雾气也随之四散开来,吴小桐拉着老苍头一路退出去五六丈去,再看那边的雾气,几乎笼罩了方圆三丈的范围……

这要是用到人群里,爆炸力并不可怕,这药粉却足以让人失去抵抗能力。

突然,吴小桐想起一个问题:“爷爷,咱们把人放倒之后呢?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