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经过一番修缮之后,房顶翻新了,墙面抹了新泥灰,门窗修缮过后,涂了清漆,房子里面也打扫了一番,虽然没条件裱糊内墙,却也算是干净整齐。

家具都是老苍头赶制出来的竹编家什儿,竹青的颜色,竹子的清香,别有一番淡雅朴素之意。

五间正房,奶娘霍氏带着碧桃住了西屋,吴小桐住了东屋,两个侍卫住进了老苍头原来的房间,老苍头搬到了吴小桐原来住的里间。买回来的三户人家住到了一进的倒座间,一家一间房子,临时住着,虽然挤了一些,却总能遮风避雨,有了个落脚之处。

东西都不多,人手又足,搬屋子也便宜,不过一个时辰,就各归各位,搬迁完毕。

吴小桐跟徐寡妇和霍氏打个招呼,晌午炖一锅鱼,算是庆贺搬迁之喜。

房屋修缮搬迁完毕,七月也过去了,转眼进了八月。

买回来的三家人,吴大壮、吴江、陈秋生和陈平安四个青壮,都是干活的好把式,喂牛赶车,下田耕作都很熟悉。吴小桐就让两个程充、徐褚两人带着这四个人,和两个半大孩子一起下地,耕田播种。

因为没有冬小麦种子,吴小桐只能依着老苍头的意思种油菜和各色蔬菜。因为季节晚了,能种的不过是些叶类蔬菜,菠菜、油菜这些。上一次出山,老苍头恰好买了一点菘菜种子回来,已经种在了菜园里,也出了苗,一棵棵嫩绿可爱,吴小桐每日照料的精心,就盼着这些小苗儿早日长成大白菜,她好做白菜饺子、做泡菜、酸菜……

至于几个妇人,临时地里的活计不重,也就没让她们下地劳作。

而是由吴小桐带队,每日上山,采蘑菇,挖药材,摘野果子。

进入八月份,天气转寒,野生菌子渐渐少了,倒是许多野果子陆续成熟。山葡萄、野栗子、野榛子、柿子、核桃……吴小桐带着一群妇孺上山,倒是每每都能满载而归。

这一日,吴小桐又带着一群妇孺上山采摘,运气不错,找到了两棵高大茂密的核桃树,有拴住和小臭儿在,上树打核桃轻松又愉快,吴小桐带着一群妇人孩子就在树下等着,把两个小子打下来的核桃检起就好了。

带着皮的核桃很重,大半背篓就有二三十斤了。都是妇人孩子,又要走山路,多了也背不了,所以,这一日,她们刚过晌午就转了回来。

离着家门还有段距离呢,碧桃就匆匆迎了上来。

“姑娘,姑娘,府里来人送节礼了。”

正跟小臭儿拴住没心没肺说笑的吴小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想明白‘府里’是哪个!

微微皱了皱眉头,吴小桐淡淡地应了一声,就问:“哪个来的?”

碧桃一脸欢喜,似乎就盼着吴小桐询问了,立刻回道:“是府里的二管事和夫人身边的田嬷嬷来的呐。夫人给姑娘送了两箱衣料,两箱子衣裳,两匣子首饰,一箱皮毛,还有上好的碧粳米一百斤,上好的血粳米一百斤,金陵秦淮春雨的精细点心六匣,荔香园的蜜饯果子六匣……哦,对了,还有一箱子书和一箱子笔墨纸砚,也都是上好的。夫人想的真是周到,连这个都替姑娘送来了!”

吴小桐瞥了眉飞色舞的碧桃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碧桃原是裴家大夫人身边的三等丫头,临时拨给霍氏,又带到这边来,话里话外,自然是向着裴家大夫人的。显然,她这个‘姑娘’在碧桃的心中没有多少位置,若是有一丝可能,这个丫头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大夫人身边去吧!虽然,碧桃已经不像最初来到此处那般嫌弃纠结,但心里一定还是愿意回裴家去的,在裴家入了等的丫头大都清闲,打打水扫扫地亲抹抹家什儿就算累活了。哪像在这里,尽管碧桃不用上山,却每日在家里晾晒整理山货,日日辛劳不得歇息,吴小桐几次听见她抱怨晒成黑炭了。

吴小桐倒不会因为碧桃的心思而厌弃。她看得明白,霍氏因为是裴依依的奶娘,有一份慈母情怀在,又清楚自己这一辈子只能跟裴依依拴在一起,所以死心塌地跟着她,碧桃跟她又没什么情分,心里向着原主也是正常的事儿。

见吴小桐反应淡淡的,碧桃脸上的笑顿了顿,心思转了转,道:“或者,那些书本笔墨是大公子的意思?”

吴小桐瞥了她一眼,笑道:“是谁的意思,问一声不就知道了,也值得花心思去猜。左不过不是大夫人就是大公子两个人去。”

碧桃笑开了,连连点头道:“可是呐,是我想岔了!”

说笑着,吴小桐跟碧桃带着一群妇人孩子回到了家里。

走习惯了,尽管西院的大门更宽敞,她还是习惯走小院的北门。

先去福顺酒肆那边,把采回来的核桃放下,交待给徐寡妇和刘婆婆。刘婆婆就是吴大江的娘亲,来的时候病歪歪的,吃了几天饱饭之后,体力和精神都恢复的不错,就主动跟着徐寡妇和碧桃一起晾晒整理山货,一边照看着柳叶儿和清明、穗儿。清明是吴大江的幼子,今年五岁。穗儿是陈秋生的独女,只有四岁。

吴小桐摸出用手帕包的一包灯笼果交给柳叶儿,笑着摸摸小丫头黄黄的小辫儿,笑道:“去洗一洗,跟清明和穗儿一起吃去吧。”

柳叶儿笑的甜甜的,捧了手帕包儿,甜糯地跟吴小桐道谢:“谢谢哥哥!”

说完,招呼着清明和穗儿,啪嗒啪嗒跑出去,到河边儿洗果子去了。

吴小桐一直做小子打扮,柳叶儿习惯了叫她哥哥,霍氏和碧桃则称呼姑娘,乱七八糟,各人叫各样,吴小桐也没纠正哪个,任他们随便叫去。

看着吴大江媳妇几个人将核桃倒出来,开始整理,吴小桐也就转身,跟着等的有些焦急的碧桃折返回来。

进了小院,静悄悄的,吴小桐没有急着回西院,而是让碧桃打了水,就在小院子里洗梳了一下,脱去上山的衣服,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子,这才过西院去。

她不怵什么富贵高门里出来的人,但待客的基本礼仪还是知道的,蓬头垢面、满身脏污的见客,既不尊重对方,也不够自重。

田氏原本是裴家大夫人的陪嫁丫头,没有被裴老爷收房,配了裴老爷身边的小厮青庐,做了管事娘子。后来裴老爷外放,青庐就成了裴家大房的管家,田氏本就得裴大夫人信重,顺理成章的就掌管了内院,成了内院的掌总嬷嬷。

说起来,裴家大夫人对裴依依这个侄女儿也算喜欢,但喜欢一个侄女儿,和接收教养一个‘女儿’,还是有差别的。特别是裴旸和霍氏两番,都没能将裴依依接回去之后,裴家大夫人杨氏难免对裴依依有了看法。这个侄女毕竟流落在外半年有余,谁知道沾染了什么坏习性?不说其他,就这般不驯的性子,就让她不喜。若是将这样的女孩儿接回去,还不知怎么跟她淘气呢!裴依依这般情况,裴大老爷哪怕是感念已故的父母和三弟,也会对这个侄女儿纵容宠溺一些,她毕竟只是伯母,本就不太方便管束,若是小丫头牛心左性地跟她淘气,她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是以,这一次,裴家大夫人打发心腹田嬷嬷过来,不仅仅是表达自己对裴依依的看重,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田氏过来摸摸裴依依的脾性。若是脾性不错,裴家大夫人就依了丈夫的意思,强迫着也要将裴依依接回身边教养看顾;若是裴依依的性格桀骜不驯,已经野性难收了,她也不是没办法应对丈夫的催促,干脆放手让裴依依在外头好了。裴家大夫人可不想自己好好地日子,被一个侄女儿给搅合的过不下去了。

田氏怀了打探的心思,来到双溪镇自然处处留意。

一路上的凋敝不必说,双溪镇的破败也让她又是胆战心惊,又是疑惑不解。这般艰苦又危险的情况,大姑娘为何死活不肯回裴府?如今的裴府虽说不及当初京城裴府的繁华富贵,却总比这处处残垣断壁的破败山镇强的太多了吧!

等到了地头,看着收拾的整齐利落的院落,虽说还是庄户院落,却也称得上干净整洁。家什儿用具虽说简朴的没了边儿,却还算规整,屋里屋外也处处洁净……

就是霍氏,也一扫之前的病歪歪模样,脸色不错,笑容满面,尽管穿着朴素了太多,皮肤也黑了些,却能看得出,日子过的还算顺心。

一边捧着细瓷的茶盅喝着茶,一边跟霍氏说着话,随行的小丫头进来回话:“大姑娘回来了,去东院了。”

田氏放下茶盅子,看向霍氏:“既然大姑娘回来了,我等还是去接一接……”

霍氏却笑得坦然,道:“田姐姐莫急,姑娘既然回来了,想必很快就过来了,到时我们在门口接着就好了。”

略略一顿,霍氏又笑道:“姑娘说了,这里不比府中,没有那许多规矩。我初来也有些不惯,时日久了,知道姑娘是经了事,真的看开了,并不是随口那么说,我又何必执拗拘泥,惹姑娘不高兴?倒不如随着姑娘的心意,不在这些死规矩上计较,只心里守着对姑娘的一片忠心,万事以姑娘为重就好。其他的,这会子也着实不是拘泥之时了。”

见田氏沉吟不语,霍氏索性又道:“我说句有些逾越的话,我们姑娘经历了那般塌天的大祸事,长大了,懂事了。再不是之前万事依赖祖父母、父母的富贵娇娇女了。”

田氏目光闪了闪,笑了笑,点头道:“经历了那般祸事,终究是要有些不同的,这也是无可奈何地事儿!唉,可怜三老爷和三夫人,都是那般和善的人儿,却没想到竟会是那般结果……”

霍氏红了眼,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叹息道:“都是这乱世,人道艰难。好在,姑娘好好地,我只要守着姑娘,看着她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三老爷三夫人也该放心了。”

“是呐,大姑娘能够避过那场塌天之祸,想来是必有后福的。霍姐姐安心伺候着姑娘,姑娘将来也必会善待姐姐的。”田氏按按眼角,重新换了一副笑脸道。

霍氏抿抿嘴角,笑道:“伺候姑娘是我的本分,不敢想将来!”

田氏这是笑话她将来没有结果么?哼,她这些日子也算想明白了姑娘的打算。与其去依靠大房,过那寄人篱下的日子,还不如在这里自己挣出一份家业来。尽管都说那片良田是胡家的产业,也说胡家还有人在,但明明是姑娘在主持安排……说不定所谓的胡家人,不过是姑娘放出来遮人眼的。

若是姑娘有了那近四百亩良田,再加上姑娘如今伶俐果断的性子,乱世不过,可以固守此处,衣食无忧;一旦乱世过了,姑娘大可去外头收购庄子,开办铺子,再加上,三老爷和三夫人还留给姑娘不少东西,浮财什么的不敢说还能找到,但几个上好的庄子却都有地契文书的。只要乱世过了,打发可靠的人过去收拢打理就好。到那时,姑娘的身价自然不菲,还都能自家做主。若是进了大房,那些庄子说不定就被大夫人上了眼……若是大夫人真的动了心思,她们交还是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