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寡妇带着三个孩子住了西厢,东厢房舍过了火,还没修缮,不能住人,吴小桐就把酒肆后院的三间北屋收拾了一下,让奶娘带着小丫头住了西屋,两个护卫住了东屋,当中一间放了一张桌子几根条凳,算是一个简单的厅堂,吃饭待客都能将就着。

吴小桐赶过去,就看到徐寡妇正按着柳叶儿打,旁边小臭儿和拴住满脸不忍,苦苦哀求着,徐寡妇却充耳不闻,仍旧一下一下狠狠地打在柳叶儿的屁股上,打的平日里娇弱弱的小姑娘哭的几乎断了气,一声一声,悲惨凄厉。

不见两个护卫,也不见奶娘和那个小丫头,只隐隐约约听到柳叶儿哭喊着什么:“……娘,我再不敢了……再不敢偷人东西了……”

因为哭喊着,吴小桐也听不太清楚,也顾不上细听,冲上去,一把将柳叶儿抢了过来,“婶子,有话好好说,干嘛打叶子啊!”

“小桐,你别管,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不争气的打死!”徐寡妇气咻咻地发着狠,眼泪却止不住簌簌滚落,擦也擦不净。眼见是又生气,又心疼,好像……打孩子并非出自本心,而是被逼所为!

吴小桐心里疑惑,徐寡妇虽说对小臭儿和柳叶儿管得严一些,但并不是不疼两个孩子,特别是柳叶儿,平日里很是疼宠,柳叶儿小丫头也乖巧可爱,她还从没见徐寡妇打过柳叶儿一下……今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徐寡妇这般生气,竟对柳叶儿下了狠手,还要‘打死’?

另外,小臭儿和拴住的态度也不对,这两个小子可不是心眼儿少的,按理说,不能眼看着柳叶儿挨打不上前护着……当然,若两个人知道原委,知道徐寡妇真生了气,不容人说清讨饶,他们才不敢上前?还是,形势所逼,两个小子知道柳叶儿这顿打不得不挨?

心中闪过丛丛疑窦,吴小桐却并不认同两个臭小子的做法,不管怎么说,也不该眼看着柳叶儿挨打不拉不护的。柳叶儿的身体本就弱,若是挨打惊吓之下病倒了,就麻烦了。她瞪了小臭儿一眼,使了个眼色。

小臭儿会意,这才反应过来,却还是拉了拴住一把,让拴住在前头,他跟着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徐寡妇,将她带到西屋门口的一条凳子上坐了。

一双儿女比徐寡妇自己的命还重,她的巴掌打在女儿的身上,却比打在她自己身上更疼,疼在心里。这会儿,女儿被小桐护下,她也被儿子和拴住拉到一旁,她心里那股子气泄了,只剩下对女儿的心疼,还有今日之事的委屈,那泪水就跟决了堤的河水一样,顺着脸颊淌下来,她擦了两把,那泪水却仿佛无穷无尽般,擦也擦不尽,干脆捂着脸,低声呜咽着,任由泪水从指缝里流溢而出。

吴小桐看徐寡妇一眼,还顾不上劝解她。

怀里的柳叶儿哭的抽抽着,眼泪已经将吴小桐的半幅衣襟湿透,小身子蜷缩着,颤抖着,明显是吓坏了。

吴小桐抱着柳叶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也给她顺着气,小丫头哭的太狠,有些换不过气。好一会儿,小丫头哭的累了,想睡,吴小桐却不敢让她睡过去,轻声哄着她,招呼小臭儿打了盆水过来,她给小丫头洗了手脸,眼看着小丫头虽然还抽噎,却明显精神了些,这才抱着她过去找徐寡妇。

走到徐寡妇身边,柳叶儿明显吓得往吴小桐怀里躲了躲,一双眼睛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娘亲,又委屈又期盼的样子。吴小桐拍拍她的小身子,就在徐寡妇旁边坐了,低声劝道:“婶子,你今儿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咱说什么事儿,咋能真下死手打叶子呢?真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个儿?”

已经止了泪的徐寡妇,经她这么一说,眼泪又忍不住泛上来,徐寡妇抹了一把,哽咽着,伸手过来抚在柳叶儿身上,手指颤抖着,再也没了之前打孩子的狠劲儿。

吴小桐叹了口气,拍拍柳叶儿,柔声宽慰着:“叶子不怕,娘不生气了,就不打叶子了哈!”

柳叶儿看看吴小桐,又回头看向徐寡妇,略一迟疑,还是朝着徐寡妇伸出两条细弱的胳膊去,徐寡妇连忙将她接住,紧紧搂进了怀里。

等着徐寡妇搂着柳叶儿又落了一气儿泪,缓了缓,吴小桐才道:“婶子,时候不早了,柳叶儿从刚才就困了,你赶紧带她睡去吧。”

徐寡妇这一晚心情波动的厉害,也是心力交瘁,听吴小桐这般说,也不客气了,点了点头,抱着柳叶儿进了屋。

吴小桐这才招呼着小臭儿和拴住出了大门,就在福顺酒肆和自家小院大门外,吴小桐向两个小子询问起事情的原委。

拴住垂着头不做声,小臭儿红着眼,哽着嗓子气哼哼道:“那个女的说我妹妹偷了她的荷包……”

吴小桐愣了一下,才明白小臭儿说的是哪个,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年纪小的那个?”

见小臭儿点头,吴小桐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年纪大的那个没说话?”

小臭儿摇摇头,随即又道:“那个一开始没出来,等我娘打我妹妹了,她才出声,把那个小的叫进屋里去了。”

吴小桐略一思索,就打发两个孩子回去睡觉。

小臭儿和拴住答应着,却都没动。小臭儿盯着吴小桐道:“你为什么不问柳叶儿有没有偷?”

吴小桐摇摇头,拍拍小臭儿的肩膀:“这个不重要。”

小臭儿愣怔怔的,他不明白,让妹妹挨了一顿毒打的事情,在吴小桐眼里却‘不重要’!那什么重要?看吴小桐这般谨慎地把他们叫到外头来询问,不像是不上心呐!

看着小臭儿一脸迷茫,吴小桐知道他没明白,又拍了拍他,微笑道:“柳叶儿才多大,就是看到什么稀罕拿着玩玩罢了,哪里用得上一个‘偷’字。好了,你们回去睡吧,听着徐婶子屋里的动静,若是有什么事儿,再过去叫我!”

小臭儿一半明白一般糊涂着,被吴小桐打发了回去。拴住落在后边,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低声道:“那个荷包我看见了,不是柳叶儿偷的,是那个女子自己掉落在院子里的。”

说完,抿着嘴看了看吴小桐,又道:“我说了,那女的不信。”

吴小桐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也快去睡觉吧!”

眼看着拴住跑回去,关了门,吴小桐这才折返回家。

这件事很简单,也很清楚。就如她自己说的,这个事件的根本原因不在柳叶儿偷没偷,在于奶娘和那个丫头的高傲,在于她们根本没将徐寡妇娘几个看在眼里……甚至,由不得吴小桐不猜测,奶娘不加劝阻,任由那丫头闹事,是不是打了注意挤走徐寡妇一家?或者,更深一层,是想着用徐寡妇一家来试探吴小桐的心理底线?

吴小桐揉揉鬓角,甩脱种种烦躁,进屋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吴小桐照样做了一段操,然后跑步出门,一路往镇子东头的场院里看了看情况,然后才转回来。

福顺酒肆的后门也开了,徐寡妇已经在厨下忙乎着做早饭。

吴小桐问候一声,径直去把鸡舍的门打开,把喂熟了的鸡都放出去,然后开始清扫鸡舍。

这边的鸡舍快打扫完了的时候,奶娘和小丫头终于出现了,一看见站在鸡舍中,拿着一把扫帚打扫鸡粪的吴小桐,奶娘还罢了,吃惊也忍住没有失态,那小丫头却没忍住,惊呼出声不算,捂着鼻子的手也没有拿下来。

听到声音,吴小桐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直起腰身打招呼:“早啊!”

“姑娘早!”奶娘倒是很快镇定下来,规规矩矩曲膝问安。

小丫头却仍旧捂着鼻子,愣怔怔的不知如何作为。

吴小桐的目光从丫头身上扫过,对奶娘笑道:“夜里睡得还好?”

“谢姑娘关怀,奴婢睡得很好!”奶娘回答的仍旧一板一眼,面容平静,含着淡淡的微笑。

说完,奶娘就很自然地回头吩咐小丫头:“碧桃,你怎么还愣着,还不去替姑娘干活?”

碧桃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奶娘,又看看颇有些异味的鸡舍,踯躅着不肯上前。

吴小桐懒得看她们纠结,笑着摇摇头,顾自俯身继续打扫鸡舍。很熟练地把鸡粪堆拢了,用铁锹铲出来,送到门外的粪池里去。

那丫头终于认命了,跑上来抢吴小桐手中的铁锹。

吴小桐没有撒手,只笑看着丫头脚上精致的绣花鞋,道:“还是算了吧,你这鞋子糟蹋了可惜!”

说着,径自进鸡舍去铲粪,清理。干活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见奶娘和那小丫头傻站了一会儿,就回屋去了。吴小桐只是无声地扯扯嘴角,继续干自己的活计。

虽说昨日她没能说服奶娘回去,却并不代表她就此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两个人,特别是经过昨晚的事件后,她更没了让这两人留下的心思。至少,这两个人不改变心态的话,她只能想法子将她们打发掉。眼下看来,这两个人渐渐接触到此处生活的‘残酷’之后,应该已经动摇,准备回去了吧!

吴小桐心情愉快,去到俩小子的屋外,将两个臭小子叫起床,然后帮着徐寡妇收拾早饭,又跑去叫老苍头吃饭,心情好,脚步轻快,做什么都觉得特别顺畅。

可等她折回来,好心情就散了。

奶娘和小丫头竟都将头上手上的首饰除了去,小丫头嫩绿比甲换了一件青色的半旧棉布衫子,一条月白色素面裙子,双丫髻上光秃秃的,正垂眉顺眼的拿着抹布擦拭桌椅板凳,准备摆早饭。奶娘也换了一件酱色褙子,青色裙子,圆髻上同样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只素花银簪子,正挽了袖子在灶台上忙乎着,原本主厨的徐寡妇则坐在灶前烧火。

吴小桐微微一愣,也就明白了。这两个人比她想象的坚强的多,不是几颗鸡粪就能打发了的。看这样子,倒是像要打持久战的样子了!

之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却也算不上郁闷,吴小桐只是略感意外罢了,很自然地招呼:“徐婶子,早饭好了吧?”

徐寡妇在灶前回话:“好了,好了……嗯,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