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尘鸢在哭声中醒来。

她睁开眼,有些费力地侧了侧头,便见自己床头前跪着怀蝶怀梦,她二人正对着她,背后是大开的窗户和一轮弯月。

月上中天,是子时?地府也有月亮的吗?

柳尘鸢愣了愣,才发现怀蝶怀梦都低着头,满脸惊惧地哭泣着,而一人立在她们跟前,背对着柳尘鸢。

这背影柳尘鸢一眼便辨认出是赵书贤,她轻轻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茫然——地府不但有月亮,还有怀蝶怀梦,还有赵书贤。

这难道不是做鬼也不放过她?

赵书贤背对着柳尘鸢,忽然打了个手势,他的贴身内奸吴巍立刻会意出去,很快便有四个太监进来,一人一边拉着怀蝶怀梦,要将她们拖下去。

柳尘鸢心中一惊,顿时清醒了不少,刚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痛极,只能含糊地发出了一声“咳”。

这动静却已足够,那四个太监停了动作,一时间有些无措地望着她,怀蝶怀梦则都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赵书贤显然知道她醒了,却没回头看她,而是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

这意思是要继续了?

四个太监会意,继续拖人,怀蝶怀梦哀嚎求救:“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却是想要找她帮忙了。

柳尘鸢有些无措,想喊住手,一时间又喊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怀蝶怀梦被拖走了。

她浑身一愣,浑浑噩噩地便伸手去拉赵书贤的袖子,赵书贤这才回头:“母后醒了?”

柳尘鸢松了手,指了指外边,摇摇头。

赵书贤说:“才三十棍,死不了。”

三十棍足以让怀蝶怀梦这样的弱女子半死不活甚至丧命,可柳尘鸢对刑罚根本毫无概念,一听三十棍,似乎也确实不算多,便有些茫然地缩回了手。

“……”赵书贤顿了片刻,又淡淡地说,“不过是残废而已,打完丢出宫,碍不着眼母后的眼。”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

明明是她寻死失败,怎么最后受苦的却又是别人?

柳尘鸢真是服气了,好在她脖子那一块儿很痛,身上无伤无疼,她猛地坐起来下了床,伸手便想推开赵书贤。

赵书贤像座山一般拦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尘鸢仰头看着她,眼里已浮现一丝哀求之意,赵书贤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不容反驳的拒绝让柳尘鸢几乎要绝望了,两人沉默地对视,半响,柳尘鸢落下一滴泪来,赵书贤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无声哭泣,一点不稀罕她的眼泪。

以前她随便假哭两声都有个姜蕴着急地哄她,眼下身前只有个暴虐的赵书贤,简直恨不得她泣血才好。

没一会儿,吴巍在外边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仗刑已完。怀蝶与怀梦……”

原本两个宫女打完该怎么处置这事儿吴巍怎么也不会来烦赵书贤的,可他就是太有眼色了,才知道自己应该来问一次,当着太后的面。

柳尘鸢猛地又一次拉住赵书贤袖子,而后极其艰难地说:“留下。”

赵书贤当然不会觉得她在让自己留下,了然地道:“把她们留下?”

柳尘鸢点点头。

赵书贤却又摇头:“但凡是受过罚的奴才,都不能留在身边,因为他们心中有怨。”

“……”柳尘鸢松了手,又说,“宫里……”

赵书贤对着外边吴巍的方向沉声道,“治好了便送去浣衣局罢。”

吴巍应了声便匆匆离去,柳尘鸢松了口气,好歹怀蝶怀梦还能留在宫中,总比被丢出宫外要好得多。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怀蝶怀梦的事情过去了,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自缢失败且与赵书贤共处一屋。这情况,实在不值得人松一口气。

柳尘鸢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紧绷,怕这月夜中,晓得她要自尽的赵书贤会把剩下要做的给做完,什么吃肉,啃骨……

他会暴怒吧,自己居然要寻死!可是他凭什么暴怒,自己就是死也是被他逼死的……

柳尘鸢警惕地看着他,然而赵书贤却在一旁淡然地坐下,将桌上一个用白布包丢给了她。

虽然柳尘鸢很不想接,但好在这人眼下似乎没有要追究她自尽之事,柳尘鸢吐了口气,将结解开,又打开白布,接着便彻底愣住了。

那是一双并蒂莲软缎绣花鞋,看起来很新。

柳尘鸢愣愣地伸手,摸上那上头的并蒂莲花。

这双鞋……是问兰的。

还是她送给问兰的。

问兰十五岁生辰那年,柳尘鸢晓得她喜欢自己的那双并蒂莲软缎绣花鞋,便让同样的师傅按同样的规制给问兰做了双,问兰看了喜欢的不得了,也看出那并蒂莲的意思,感动的一塌糊涂,始终舍不得穿,也不敢穿,说她毕竟是个下人,怎么可以和柳尘鸢穿一样的鞋子。

柳尘鸢觉得好笑,也就随她去了,后来问兰统共也穿过两次,一次是跟她离开闽国,穿着鞋从皇宫里走出来,到了都城外才换了其他鞋。还有一次就是她和赵文帝成亲,她也换上了这双鞋。

原来还有第三次,她是穿着这双鞋去赴死的吗?

赵书贤道:“问兰自缢前脱了鞋,求吴巍将这鞋带给你,说有机会让你带着这双鞋回闽国,‘好鞋走好路,魂魄归故里’。她指望着你带她回乡,却不晓得你想跟她一起去死。”

柳尘鸢刚刚才擦掉眼泪,这下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咬着嘴唇,将那双鞋紧紧抱在怀里,满心愧疚与悲伤。问兰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甚至是高高兴兴地替她去死的,觉得自己死了,她就能安稳地活下来,甚至觉得她可以幸运地回闽国。

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柳尘鸢抱着那双鞋哭泣不止,赵书贤懒洋洋地看着她哭,竟还堂而皇之地打了个哈欠。

夜凉风大,赵书贤看了眼开着的窗,大约是自己嫌冷了,便起身亲自关上。

同样也挡住了窗外一片清辉。

屋内变得幽暗起来,只有两盏床前灯火,柳尘鸢忽然觉得有些可怕了。

她慢慢止住哭声,抬起头来谨慎的去看赵书贤,希望他念在明日还要早朝的份上快点离开,可赵书贤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对上,赵书贤就不疾不徐地说:“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