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尘鸢的丈夫死了,死在他们的新婚之夜、洞房之时。

闽国公主柳尘鸢才十七,不但成了寡妇,还要为夫殉葬。

素色的纱幔在幽冷的宫殿里飞扬,如同招魂的纸幡。烛火昏黄,映照着赵文帝青白老态的脸,柳尘鸢一身缟素,跪在冰凉的宫砖上,耳边传来宫人低哀的哭声。

每一天,每一夜,都是这样的光景,但,她明天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忽地,周围的哭声渐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柳尘鸢有些茫然地回头,发现是来人同样穿着丧服,那边角却绣着金丝龙纹。是赵文帝之子——新帝赵书贤。他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只是眉尾有一道碍眼的小疤痕。

赵书贤行至棺木旁边,宫人山呼万岁。

他没有说话,只微微扬了扬手,宫人们极有眼色地退出去。

冷殿之内重新恢复死寂。

柳尘鸢直觉事情不妙,然而不等她开口,赵书贤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推。她站立不稳,仰倒在软垫上。

赵书贤的目光,顺着那薄如蝉翼的衣料,毒蛇一般游走。目光透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母后——你我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点迫人的威势。目光阴冷却又热切。

这样的时候,他竟还这样语调恭敬地喊他母后。

柳尘鸢原先是一直避着他视线的,然而事态已至此,她只能看着他:“赵书贤……你想做什么!”

柳尘鸢语调强硬,便是不想示弱让人抓了缝隙,可那不自知的颤抖的声音却实实在在暴露了她的恐惧。

赵书贤阴阴一笑:“做什么?原来母后不懂。”

若说之前柳尘鸢心中还尚存一丝幻想,眼下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赵书贤要做什么,纵然双手被箍着,她也奋力地反抗起来:“赵书贤!这里是你父皇的灵堂……你怎敢!”

赵书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原本苍白的脸涨的通红。她那双桃花眼里泛出点点泪花,映着眼角那一颗朱红色的泪痣,显得格外动人。

她像被人固定在案板上的将死的鱼,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被磨的锃光的利刃朝自己劈下来。

赵书贤将手从她身上抽回来,又去捏她下颚逼她张开嘴:“咬的这么用力做什么?怕人听见?可你应该大声哭喊求救才对……”

他将她的头朝赵文帝方向那边一扭——柳尘鸢躺着,看不见棺木里的赵文帝,却可以看到装饰繁重的棺材。那里面躺着她名义上的夫君,他的父亲。

“你不喊,是因为你喜欢这样。在你丈夫的灵堂里……你喜欢这样。”

烛火幽幽,四周冷寂,他像是不惧光的魔,说着让人惊惧的话语。

柳尘鸢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厚脸皮又不讲理的人了,她又怒又怨,浑身发抖。

她哪怕大吼大叫,也不会有任何人进来,猜不到里面发生什么人不敢进来,猜到了在发生什么的人更加不敢进来,她不会得到救赎,只会平白成为他人眼中的笑柄甚至是□□。

他明明知道,也知道柳尘鸢现在恨不得去死,他在看她,分明可以看到她脸上写满了屈辱,眼中蓄满了泪水,可他却故意那样说,要在语言和行为上,加倍地侮辱她。

就在此时,赵书贤忽然握住她的右手,竟然就这般行起了最肮脏羞耻的事。

柳尘鸢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奋力地想抽回手,赵书贤竟也就这样由着她把手抽了回去。

然后他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柳尘鸢则撑起上半身,维持坐的姿势不断向后退,警惕而恐慌地看着他。

赵书贤看了她一眼,语无波澜地道:“过了今夜,父皇便要下葬,你也得殉葬。”

柳尘鸢当然晓得这件事,喘着气看着他,赵书贤道:“若你不想殉葬……就跟了朕。”

竟如此理直气壮。

柳尘鸢的声音和身子抖的一样厉害,她眼中通红一片:“我便是死,也不会随了你心意!”

这回答似乎并不让赵书贤惊讶。

“手刃亲夫,计谋已成,便觉得可以慨然赴死了?”他语带嘲弄。

柳尘鸢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心跳如雷,赵书贤却沉声道:“来人。”

这一声是可以让外边人听见的,柳尘鸢一愣,赶紧跪直了身子,又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给理好了,宫人陆续地回来,先对赵书贤行礼,又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柳尘鸢呼吸急促,不晓得赵书贤会说什么做什么。

他负手而立,过了一会儿方才人模狗样地叹了口气:“眼下战乱不休,朕分身乏术,父皇丧事多亏母后打点,实在辛苦母后。”

柳尘鸢垂着头一言不发,手还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有宫人偷偷地看了眼柳尘鸢,似是不解她为何不理皇上,可赵书贤却理解地欠了欠身:“母后节哀。”

他转身带着自己的宫人离开,直到门重新合上,周围复又响起低低的哭泣之声,柳尘鸢眨了眨眼,却又落下一滴泪来。

***

天光微亮,堂内的蜡烛不知何时都灭了,初阳自窗户缝隙间洒落,虽淡薄,却也给这阴沉的灵堂添了一丝生气。周围的宫人俱都十分困倦,脸色发白,眼下乌黑。

柳尘鸢跪在地上,双脚已经彻底麻了。足足跪了七天,她娇生惯养的身体却还是无法适应。

赵书贤走后的这大半宿,柳尘鸢都将右手悬在身侧,生怕它碰到自己身体上其他的部位,心里则反复回响这一句话——这手要烂了。

今日赵文帝便要下葬,柳尘鸢也终于可得一刻的喘息,她可以回自己的椒芳宫,稍作休息,再打扮的好看一些去殇宫与其他妃嫔一起去自缢,这是柳尘鸢之前便晓得也已经接受了的事情,可昨晚赵书贤那么一打岔,她头昏脑涨,心慌意乱,一时间居然把生死这样的大事给忘记了。

还是问兰愁眉苦脸地来接她回椒芳宫时,她才复又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问兰之前陪她守了六天灵,昨夜里没挨住差点昏过去,柳尘鸢便让她先回去休息,横竖她只是个下人,不在了也不会惹人注意。问兰半哭半笑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句娘娘真好,便先去睡了一夜。

也亏得那么巧问兰不在,不然昨夜只怕事情变数更多……

问兰扶着腿软的柳尘鸢上轿回宫,等回了正殿,柳尘鸢第一件事便是让宫女去打了三盆热水,疯狂地开始洗手,问兰不明所以,可看着她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眼泪直流:“小姐……”

人前她喊柳尘鸢娘娘,人后却还和在闽国时一样喊她小姐,她二人自由一同长大,柳尘鸢周围除了姜蕴也没有其他玩伴,问兰在她心里与其说是个下人,不如说是自己的妹妹。

姜蕴下旨让柳尘鸢嫁来赵国时,柳尘鸢自己没哭,问兰却哭的昏天黑地;嫁过来的路上柳尘鸢没哭,问兰却哭了一路;洞房那天柳尘鸢照旧没哭,问兰则哭的差点惹怒了赵文帝。

眼下柳尘鸢没几个时辰可以活了,问兰又开始抽抽噎噎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