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六日,定国公府举办了入冬以来第二场花宴。

纪芜纪芙收到帖子,穿戴得妥妥帖帖去了。

这一次,纪芙终于见到了锦乡侯诰命贺夫人。

贺夫人年纪不到四十,穿一件香色倭缎片金通袖袄,领口袖端出着三四寸的雪白的银狐风毛,轻轻软软拂在珐琅斗彩手炉上,虽面带微笑神色和善地与几位小姑娘说着话,气度中却自带了一股身为皇帝岳母的矜持尊贵。

纪芙神思恍惚地看着她前襟上那一溜珍珠扣子,粒粒浑圆莹白,这只怕是东珠吧?

这样想着,心下懊恼之意不由更添了三分,她今日盛装而来,锦乡侯诰命却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对待众人一视同仁不说,只管拉着那几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片子说话。

纪芙绞尽脑汁地想着主意,各种抱怨嫉妒,纪芜却没工夫搭理她。

因这一日下了大雪,来的人又多,几位夫人带来的公子们在园子另一头赏雪,虽有一层围毡相隔,这一头小姐们不免也越发来了兴致,又是会文作诗,又是当场挥毫红梅图,又是雪中吹箫……人人忙得不亦乐乎。

纪芜自是不会费神凑这个热闹,眼见纪芙一身战意,凭借一手清丽妩媚的簪花小楷与吹箫的临昌伯府卫二姑娘斗了个不分胜负,当即嘱咐了连枝连叶几句,悄没声息地预备找个地儿歇脚去。

她找到的一间退步倒也僻静,然而穆小胖寻人的工夫也不赖,不多时就找了来,这一次如意不知是得了老夫人私下吩咐,抑或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口内道“姑娘可不能出去冻着”,径自守去了门外,只留了绿栀在屋中服侍。

穆小胖穿着一件五彩刻丝的一斛珠羊皮褂子,越发显得肥头阔面,进门就跳着脚大骂纪芜滑头,直道自己亏了。

纪芜无法,想这小胖子不愁吃不愁穿,最后只得好说歹说,提议回去后给他送几样好吃的点心做赔罪之礼。

穆小胖踌躇了一番,嫌弃道:“你自己亲手做的就不必了,前一回你给我娘送来的那枣泥糕,不是甜的,竟是苦的!小爷从小到大可从来没吃过苦的糕儿!”

“丫头鬼主意倒是多,这样吧,你想个新奇的谱子,让你身边那大丫鬟下厨,她不是会做劳什子‘茵陈糕’么?”

还记着当日在安阳的事儿呢。

到底算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纪芜气了个倒仰,呸,嫌弃姐亲手做的,姐还不乐意了。

这里两人讨价还价,不时听得外头传来鼎沸人声,间或夹杂着小姐们的娇叱惊呼、嬉声笑语。

穆小胖面露厌恶之色,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的老成模样:

“先时还一个个鹌鹑似的,这会子大人们必是去了前头摸骨牌,一个个就叫嚷起来,想引着崔二哥注目呢。”

见纪芜不搭腔,又嘿嘿干笑了两声:“丫头你老实说,你那大姐姐是不是也为着崔二哥来的?”

他口中的崔二哥就是锦乡侯世子崔二。

纪芜正色道:“世兄再要满嘴胡说,我只有送客了。”

纪芙再如何不好,也不能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那丢的可是纪家所有女儿的颜面。

穆小胖眼珠子转了两转:“丫头别不识好歹,我和你说,趁早儿叫你大姐姐打消了主意。”

纪芜心头一动:“这是为何?”

难不成人选已是内定了?

“这我可不好说。”穆小胖神神秘秘,“瞧着当日的情分,小爷再提点你一句,我三姐姐一般儿到了婚嫁之年,你道我娘为何不替她筹谋此事?”

纪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曹伯母虽仁善,你三姐姐到底沾了一个庶字……再者,娶庶女为媳,贺夫人只怕也不乐意。”

言下之意,曹夫人作为嫡母,未必会替庶女盘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