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起了雨。

上房花木扶疏,雨滴原只是落在其上发出沙沙声,渐渐淅淅沥沥竟成覆雨之势,不多时已哗哗如注,打得芭蕉弯下了腰。

穿廊里,如意见雨水顺着琉璃瓦急急飞溅而下,疾步走过来,轻巧地拉上了锦隔的隔扇,一应隔开了内室的人声。

“……这么说,最后那丫头并没有挨着打?”

魏妈妈笑着递过一个玻璃胎掐丝珐琅的鼻烟壶,服侍老夫人嗅了一鼻子:“可不是,三老爷原本不信,当下就命李贵家的去打听,可巧安阳来请安的两个婆子还没走,一五一十说了个详实……三老爷只得忍怒放了芜姑娘回去。”

“能与定国公府扯上关系,老三这口气自然忍得下。”老夫人木着脸说了一句,也不知是驳是赞。

过一会儿又气笑了:“该!往常他气他老娘还少了?如今也该他尝尝自己亲闺女的心气儿。”

魏妈妈笑着开解道:“三老爷是小姐的老儿子,淘气些也是有的,又不指望他承家继业,碍不着什么……倒是真孝顺,前几日不过听小姐咳嗽了一声,昨儿就巴巴地进了这鼻烟壶来,叫什么玻璃胎,奴婢可没见过几遭,只怕是个稀罕物。”

“论起知冷知热,老三自小就比他两个哥哥贴心。”老夫人露出了一丝笑意,“显哥儿那孩子看着寡言少语,不像他老子,反像他大伯二伯小时候的做派,没曾想老三这两个闺女倒是都随了他,一个个牙尖嘴利,个顶个的千伶百俐。”

魏妈妈也摸不透这话到底是赞叹呢还是不喜。

探头看了看窗外:“晌午还天光晴,这会子这雨却跟倒似的,只怕芜姑娘今日去不成定国公府。”

“也就小嫦你信她。”老夫人笑着点点她,“我那妯娌信中说得清楚,六丫头上路时定国公府一行人尚未启程。这才过去三天,就抵京了?前些时我恍惚听了些那府里的事……便是已经回京,估摸着也是人仰马翻一团忙乱,万没有这个时候请客上门的理……六丫头这是扯着虎皮做大旗呢。”

说着,好笑道:“这怕挨打的性子倒像足她祖父十成十……想当年,我才归家那几年,陪着老伯爷在公公跟前打了多少饥荒……”

回忆了一番青葱岁月,大概想起了老伴的病,老夫人的脸色渐渐黯淡下去。

魏妈妈有意岔开话头,思忖着小姐方才这话中的称呼,笑着问道:“族谱那事,小姐可是定了主意了?”

“能有什么主意。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暂且放着吧。”

“……横竖离过年还有两三个月,祭祖时再定也不为迟。

老夫人摆摆手,想起一事,面露厌恶之色:“倒是那狐媚子,原看在她肚皮争气的份上,老三又爱得心肝宝贝似的,为着显哥儿、茝姐儿面上好看,一概不合规矩的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来,竟是惯得她越发上了头!”

老夫人淡淡地吩咐:“雨停了你走一趟,赏她‘一丈青’,传我的话——老纪家的种子就是再坏,也轮不到她张嘴。再有下次,我这里‘两面红’已给她预备下了。”

魏妈妈恭谨地应了。

绿绮院里,纪芜正和许妈妈打听倒坐间里那大boss是谁。

许妈妈细细说起魏妈妈的生平,最后赞叹道:“……难得她心志坚定,竟果真终身未嫁……府中人都说,老夫人但有一日不见着魏妈妈,饭都吃不香。再有,三位嫡出老爷虽则各有乳娘,却也都是魏妈妈一手所带大。”

怪不得,纪芜点头,果然是镇山太岁一样的人物。

“自打几年前大夫人掌了中馈,魏妈妈也就隐退,平日里只管服侍老夫人,久已不理事了。”

许妈妈有些惊喜,“方才老奴在倒坐间里见着她,也着实吃了一惊……可见老夫人如今对姑娘还是上心的。”

绿栀一下觉得腰杆子直了:“定是老夫人担心姑娘受委屈,特意派魏妈妈来看着那狐媚子。”

纪芜胡乱嗯嗯两声。

是不是来压制万氏她不确定,能肯定的是,至少有一半的用意是来考察自己。

有什么好考察的?难道想从她的言谈应对来确定她是不是真得与常人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