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小时候一直认为生或死,不过是饿肚子和不饿的区别,再没别的。

等到再大些,他开始明白事情跟想象中不一样。

成人后,他更加清楚责任的意义,有时不得不拼命求存,游走在生死边缘。一只脚踏在棺材里的感觉并不好,在知道双尸这种古怪存在之前,如果有人说他已死,那他多半会认为对方是在威胁,或者嘲讽。

但现在,这句话的意味完全不同。

陈默回到船上随口敷衍过两女,早早就睡下了。他仍跟铜尸在一个房间,后者身上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冰冷而安详,像被浓厚的夜色笼罩。

陈默莫名其妙地觉得安心,像喜欢闻汽油味道的人坐在卡车驾驶室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他又细细想了一遍之前的情形,那印第安人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跟疯子毫无关系,问话时脸上强烈的惊诧之色,也不像是作伪。

尽管这个问题足够诡异,但陈默却觉得他是真的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

我死了?哪个方面?

陈默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眉头越锁越深。

他是在暗指我没找到生存的意义,所以可以称为行尸走肉?看他的模样也跟我差不多,土包子一个,又怎么可能会上升到哲学家的地步?况且在屠宰场大谈人生,岂不是找死吗?

想到莫问天曾经展示过的另一个“自己”,陈默不禁脊背发凉。在李逵还是李鬼这个问题上,他动过疑心,但看骆四的表现,似乎自己是克隆体而并非原版的可能性不大。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自己是克隆体,那也是具备一切生命体征的克隆体。有心跳,有呼吸,有思想,跟印第安壮汉所说的死人,似乎扯不上任何关系。

难道他是在说。我并非真正的生命?

陈默有点心烦意乱,索性坐了起来。铜尸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了动,随即又僵在那里,像装了废旧电池的机械玩具。

陈默走出房间时,尝试着下达了一个“别动”的指令。阿瑞斯机器人的运行也跟着滞了滞。铜尸果然保持木立,直到他推门而出,也没有动弹半下。

洛璃搬了个床垫,就睡在门口。她很警醒,尽管陈默的脚步悄然无息。不会比轻风更惹人注意。她细微的呼吸声还是有着瞬间变化。陈默停在原地,等了片刻,她才重新陷入熟睡。

这段时间下来,想必她也是累得狠了。陈默定定地看了洛璃一会,从外面透进来的灯光微弱无比,勉强能看清她的脸庞。

洛璃秀气的眉梢微蹩着。像刚做了场恶梦,鼻翼边全是细小汗珠。她看上去很无助。也很柔弱,陈默当然知道她绝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但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

她毕竟是个女孩,如今却连睡觉都守着他。陈默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钻井平台上看不到几个警卫,但暗哨却很多,监控探头密布了每一个角落。陈默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摸进平台第二层。

他远远就看到了那个印第安人。

**感知没能帮上陈默太多的忙,对方确实没走,且像知道他会找来一样,等在了拳手居住区的必经之路上。

“跟我来。”印第安人的英语还是那么蹩脚,投向陈默的目光中也仍然带着异样。

两人一前一后攀上扶梯,坐到整个钢架结构的最高处,视线所及东南西北全是汪洋大海,平台如海中孤礁。

印第安人个子虽大,但极为灵活,丝毫不比陈默动作慢。坐定后他没去在意脚下足以粉身碎骨的垂直距离,怔怔望向星空良久,忽然转头问陈默,“你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来找我?”

“知道什么?”陈默见他又在打哑谜,不由火大。

印第安人停顿了一下,海风让他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看上去像是升腾的黑色火焰,“你是个死人,只不过现在被一种力量支配着,又活了过来。”

“死人还能跟你爬这么高?”陈默笑笑。

“还魂的先例在我们部族中早就有过,巫师们认为那是神迹。”印第安人也咧开嘴,牙齿洁白,“我叫山风,你叫什么?”

“陈默。”

“我们看上去差不多,我好像比你黑一点。”印第安人性子淳朴,全无心机,山风也同样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做派,“那些白人让我来对付你,我说你是重生行走的灵魂,没有人能杀得死你,他们这才肯罢休。”

“那些家伙是帮潘多拉做事的?”

“好像是,我听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