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在清晨时分多为虚弱无力,到得中午方渐渐灿烂,洒下融融暖意。

司徒九延续了他一贯优雅从容的生活品质,窗前小几放着一套茶具,红泥炉烧着热水。白烟氤氲。

林若拙见他置若罔闻的烧水、沏茶。便也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在对面坐了。

一杯清香袅袅的碧茗送至,她接过,抿了一口。

“味道如何?”司徒九浅笑而问。

“世子手艺高超。”林若拙的赞扬是真心的,“冬日时节的茶叶放置了一年,世子却能沏早春之清远。真乃高手。”

司徒九温柔而笑:“你喜欢就好。”

林若拙怔了怔,不再说话,捧着杯子轻啜。

司徒九的话却多起来,先是关切的问她如何逃出的靖王府。林若拙含糊答了,只说自己侥幸。胡乱在外城躲了几日。司徒九安静聆听,对那些含糊其辞的地方也未曾多问。等她说完了,便将最新的京城动态给阐述了一遍。

这些事,闭耳塞听的林若拙还真不知道。

比如赫连老七和老八虽然尚在软禁,没有定罪。周边人的处置却已一样样颁布了下来。

丁澜韬私开银矿,谋取暴利,私调军队,以下犯上。罪不可赦。丁家满门抄斩,十岁以上男子皆无幸免,十岁以下男丁流放崖州做苦役,女眷没入教坊贱籍。遇赦不赦。

林若拙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让丁澜韬顶罪。楚帝,莫非……他还想放赫连熙一马?

司徒九继续说:“景乡侯府仗势欺人,威胁官员,夺人家产。原该抄没重罚,因在京中匪乱已阖家丧生,故不再于追究,只没收其家产,夺其爵位。旁支返乡。”轻轻看了她一眼,再道:“吏部郎中林海峤,于任地方官职之时便有贪墨,品行败坏等行为。夺其官职,永不录用。礼部主事林海峰,身有残疾,罢官。”

林若拙放下茶盏,指尖微颤。

“对了。”司徒九又道,“翰林院侍讲林海屿倒是没被动弹。不过他自己上了一份上疏,父母双亡,欲归家守孝。还有你家长房的林若愚,二房林若谨,都上了类似的折子。听说,林府打算分家。”

林若拙已经镇定下来,认真的看着他:“世子。你想要我做什么?”

司徒九诧异,继而浅笑:“若拙怎会如此发问?”

林若拙低垂了眉眼:“世子直唤我名讳,似有不妥。”

司徒九淡淡一笑:“总要有个称呼。难道你想让我称呼靖王妃?”

林若拙顿时卡壳。没错,总得有个称呼。这里虽清静,也有几个下人。靖王妃、林六姑娘,都是不能叫出来的。

这么一想,颇有些茫然,难道,她现在连个身份都没有了?

曾几何时,她痛恨于自己的身份,可临到今日却发现,失去了那层身份,她又是谁?

司徒九微微一笑,趁胜追击:“我听说林家分家后,孝还在一处守,但二房已经另有住处置下。可要我送你去那里?”

林若拙默然以对,半晌后才道:“我,回不去了。”

司徒九又道:“我观你有份路引,是江宁发出的。记得你母舅家便是在那处。或是去那里投亲?”

林若拙想起天真的秦表妹,长不大贪玩却善良的秦表弟,以及那一对贪财心黑的秦小舅夫妻。嘴角抽了抽:“那里,也非容身之所。”

司徒九微笑:“你看,你连一处地方也无可容身,身无长物。我又能图你什么?若拙,你心思太重了。”

林若拙垂眸,自我思忖,司徒九说的有道理,她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无非一条命而已。打击赫连熙?别开玩笑了。尘埃落地、大局已定,赫连熙已然一败涂地,多她一块小砖头不多,少一块也不少。

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司徒九吃撑了。

司徒九果然就给了个吃撑了的理由:“算来,你我从那年江上相识至今也有十年多了,若无你当初对姑母说的一番话,断无今日之局面。说起来,你在我这里透的底,比之至亲之人面前,恐还要多几分吧。”他笑了笑,“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不敢自夸君子,十年相交,‘友人’二字用于你我身上想也不算过分。既是友人,你落魄之时我搭个手又有何妨。”

认识了十年的‘友人’么?林若拙有些迷茫。说真的,她虽在此地生活了二十余年,接受了一整套古代文化教育。但因其大家贵女固守后院的特殊性,以及前生根深蒂固的世界观、道德观、人生观。对这个时代所谓的‘士子’之风,依旧不是很能理解。

在她看来,她和司徒九的结盟关系是不对等的。除了一开始给予不少有用信息外,之后六年多时间,她几乎没什么作为。司徒九是政客,利益无关下,凭什么花费精力照顾她?

可现在,他给出了一个奇葩答案。除了政客,他还是个文人士子。所谓‘士’,有士的风骨。

什么因为一句承诺杀了自己家小孩,保护朋友家小孩啦。什么因为一个约定,就是人死了,魂魄也要赴约啦。种种传说虽然夸张,却是真实发生在这个封建社会的案例。还被‘士子文人’称颂。林若拙不能理解。却不妨碍知道这种‘道德观’是整个社会主流所奉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