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麻布衣裳,满脸胡子的男子粗狂的扛着一根用树枝削好的棍子,那棍子上,吊着几只刚打到的野鸡,从林子里敏捷的钻出来,大步的往他们走过来。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那个蛮子打扮的男人,跟着队伍一起过来了,也在此处安了家,房子就修在离韩家不远的地方。

有了两个月的相处,大家倒也渐渐的熟悉了起来,只是对这男子的来历依旧有些不清不楚,他只说是自己忘了以往的事情,某天一觉醒来便躺在一个帐篷之中,是被一户牧民所救,后来就自然而然的跟着那些人讨生活,再后来又跑去打仗,才发现自己在当地受歧视并非没有缘故,遇上这次机会,索性就逃了出来。

对此,六娘不大相信,总觉得这个男子有什么瞒着他们的,不过,这时代谁没点儿过往呢,也没必要把底细冲着对方交代清楚不是?男子也跟着他们进了蜀中安顿了下来,这块地儿穷山恶水的,这一队难民也没什么好给他图谋的,渐渐的也就不以为意了。

这男人对六娘不错,闲来无事总爱拉着六娘说话,他来到本地没种地,身上的伤好了以后,打猎是一把好手的他经常上山,下山的时候隔三差五的总会给六娘送些还活着的野物。

男子笑着走过来冲着六娘道,“小丫头这才养的白净点儿,又出来晒着,再过两年可是要找婆家的人了,黑黝黝的哪个小伙儿瞧得上?小心在家里养成了老姑婆!”

若是平日,六娘少不得要冲着男人做个鬼脸的,今日却是觉得脸皮有些僵硬,听到那个消息以后她的心绪到现在还有些乱,又跟着韩过出来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这会儿实在没心情与人说笑。只是略微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娘都不愁,你跟着愁什么劲儿啊……”

若是平日,韩过少不得要小小的斥责六娘几句的。今日却是没动,只是冲着男人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阴沉,男子走近了才发现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没对劲儿,韩过手上更是血迹斑驳,而旁边的那棵树上被砸出了一片凹痕,显然还有血迹。微微一愣,才发现他来的不是什么时候,却也不好就这么走,想了想才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秦州没了……屠城十日!”顺着男人的眼光看过去,不难看出男人看见了什么,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六娘淡淡的道。“我二哥心里难受。”

男人闻言一愣,脸色也有些不好起来,“秦州没了?”

六娘点了点头。男人手上的木棍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满是胡须的脸看不大清表情,一双眼睛却是充满的迷茫,“还屠城十日?”

六娘见状再次点头,男人见状叹息了一声,“罢了,本就没做什么指望,就此断了想念倒也好。”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东西。

男人曾说过,他是想回秦州寻一寻自己的亲人的,却是因为秦州被困。那时候回去,怕是只会叫人当做奸细抓起来,如此形势,他的亲人或许早跟六娘他们一般都逃了,他再回去怕是也寻不着,加上又受了伤。才与六娘他们一道,对于秦州的结果也不看好。

原是想的要么朝廷会有援军,要么蛮子攻下来以后也不会太过为难平民,大不了劫掠一些东西,吃些苦头罢了,哪里想到会屠城十日?

这么一番杀戮下来,他想要再寻到自己的家人怕是难如登天了。

不过,这时代的人早就习惯了生离死别,可以说对生死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本就对寻到家人的希望不大,毕竟往事他早已忘的差不多,当日在帐篷里醒来的时候除了本能和说话以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所以在震惊之后,虽然心神还有些不宁,却是可以很快的恢复平静。

捡起地上的东西以后,看了韩过一眼,男人摇了摇头,虽是心绪不佳,却依旧干笑两声道,“韩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这般倒是叫家人忧心了,还是早早的回去收拾好伤口才是。”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韩过一直沉默,显然是对两人的话丝毫不关心,闻言愣了片刻功夫才恍然的转过头望着那男人,“多谢兄台提醒!”

男人无心再留,韩过也无心与之交谈,两人略微点了点头男人便掉头下山,只留下六娘卷曲着坐在一边,而韩过则是缓缓的靠着身侧的树枝坐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相互间隔着约莫三尺的距离,就这么坐着,韩过双目没有焦距的靠在树上,六娘抱着腿埋着头看着地上的泥土。

显然,此刻两人的脑子里都不那么平静。

过了许久,六娘脸上突然露出懊恼的神色。

早知道在不冷静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比随便做些什么来的好,她竟然还跟着韩过出来了,然后还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话!

这会儿想起来,其实她是觉得事到如今,只有韩过才是她一国的吧?

一边觉得她和韩过是一国的,一边又觉得都是韩过的错,这种矛盾的心态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无比,所以才会说出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