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姑娘挨个过去写录,到底都是世家宅门的丫头,手眼不,林熙只看她们个个举止,就知道没一个是目不识丁的,且那个最没所谓模样的女子,提笔书写的时候嘴角上扬,显然是对她所写有些自持的,而和她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那个犹豫不决的丫头,写时的表情一脸颤微之色,叫林熙对两人隐约有个猜测。

瞧那自持的模样,又是一幅无谓的态度,只怕不是家生奴就是那个管事的女儿,又或者是太太们跟前的,有的照应的,至于那个犹豫不决的,怕是身份有些卑微,心里没底吧?

在她猜测中,六个姑娘简略的写完了,四喜吹了墨,又拿着熏炉在跟前熏了熏,这才捧了带着湿墨的纸送到了林熙跟前。

林熙扫了一眼,六行小楷里,三个写的极好,二个周正,一个是有些变形的小楷,略略拉长,偏着点瘦金体的风骨。

林熙当即出声依序而念:“云露。”她念着,那本院的四个丫头里走了一个出来,相貌周正,不丑也不艳,透着干净,林熙扫看她几眼后瞧了她名下的出身,七岁上买进来的丫头,先在外院待了三年,又在三房的院里带了两年,十二上才到了小四爷的院落里,已是一等。

“云雾。”林熙再念.,云露旁边那个也就上前,和雨露从相貌到出身都是差不离的,同样一等丫头。

“云霖。”随着林熙的念声,个子高挑的丫头走了出来,出身上和先前两位略有一点变化,是家生奴,爹娘先前乃是谢家老辈子的一等丫头和书僮,十岁上进府,直接就在小四爷的远离伺候,如今也是一等丫头。

林熙看了看她的相貌,周正略见清新后…便低头念了第四个名字“云霏”,走出来的便是那个有些犹豫不决的丫头,而她的相貌清秀一些,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孱弱样…林熙当下多看了她两眼,脑子里直接就想起了珍姨娘香珍来,立时垂了眼皮扫她的简略出身,登时诧异。

她本看她犹豫的样子,以为会是个身份上略差的,可看了才知道,这位原本竟也算是官宦家的小姐…只是在她六岁上时,家门因牵事而破,家中妇人充奴为仆,她便在七岁上时辗转收在侯府里,先前在侯爷夫人那里伺候,到了十三上才添到了这边,如今也都十五了。

林熙看着这个出身,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思量着,若她是个不如意的,对通房一事不那么上心…她还好给她开脸,免得日后成日里背后不安生,可看着她的出身,她却不敢了,毕竟家里有一个惯会做可怜的珍姨娘给她上演前车之鉴,她怎敢再点她?便立刻看向了第五个,乃是采薇。

林熙念了她的名字,她便走了出来,较为上容的脸上透着一股子粉劲,眉眼也都微微含笑…显然是很期待,不过她的眼神可是直接落在谢慎严那里的,毫无顾忌与掩盖。

林熙垂着眼眸看罢了她的出身,心知谢慎严明白发话没她的事,倒也是自己的福气,毕竟透着一份报恩的心在此处…又是个眼里横竖只有谢慎严的这么一个人,她要是真做了通房,固然会真心疼着谢慎严不多事,但这种死心眼的人也十分可怕,万一浑劲上来,自己便要吃亏的。

悻悻的,她念了最后一个,非是云字开头,也非采字开头,乃是凝,凝珠。

林熙照念后,她走了出来,眼神直视,目光淡色,一张脸上看不到激动与厌烦,全然的无所谓模样,倒叫她看起来端正的容颜显露出一丝洒脱来。

林熙低头去看她的出身,而她的字体竟是那个变形的小楷,有些瘦金体风骨的。

八岁经人伢子那里买来入府,九岁从外院进到侯爷夫人跟前伺候,十岁上便到老侯爷跟前伺候,一直伺候到现在………………

怪不得人家有自持呢,老侯爷跟前的,两者之内必占一个?我不给人家也是脸大的,我给了,也还不是老侯爷的身段?有我什么事呢?

林熙想着内心有些窝火,毕竟只是弄两个通房的事而已,她其实真没当回事,毕竟,似谢慎严的身份,妾侍之类的不会少,两个通房算什么呢?她本来也就想挑两个少事的,就算成了,可眼下面前杵着一个老侯爷那里来的,这算什么?做恩开脸的人情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不是?

她一时乱想,也没发话,望着那张纸,略有些发呆,而此时外面有了动静,乃是膳食已经送了过来,林熙便干脆把手一摆:“先把这个收起来,等用罢了再说吧!”

于是纸一拿开,下人进来摆饭,忙碌了一圈后,林熙便同谢慎严坐那里吃饭,屋里的六个丫头都是有眼色的,立时就把这顿饭当作了表现机会,一个二个的在那里挣表现,纷纷给林熙布菜,送盏,唯独那个采薇眼里只有谢慎严一个,她倒是只给谢慎严一个忙活着。

林熙默不作声的用饭,偶而眼扫几个丫头一眼,心里不时的思量一下,一顿饭用罢,叫人进来收拾了后,林熙也拿定了主意。

她捧着茶抿了一口,润了下嗓眼扫面前六个丫头又看了个来回后,才转头冲邱玉峰家的言语:“你带着云露和凝珠去量下身段,立时去成衣铺上采买两身衣裳,今晚我给她们两个开脸!”

邱玉峰的当即应了声,带了这两个丫头退了出去,余下四个便知是落选,其他三个尚好,唯独采薇脸上挂着失落,眼里闪着泪水的光泽,整个人双眼还是落在谢慎严那里,怎看都是一个痴情种的模样。

林熙摆摆手,立时丫头们告辞,采薇虽然也在其中,但那幅模样怎么看都跟委屈的不得了一般。

她们出去了,林熙也放了茶:“我要去太太那里回个话吗?”

“不用,你选了就是了。”谢慎严说着放下了书本:“想不想在府里转转?我陪你四处看看吧?”

林熙笑了一下:“你身子骨适合吗?”

“无妨的,累了就休息。”说着他起身,林熙便叫人准备,随即瞧见他自取了披风披上…人便跟着他一道出去了。

两人没再乘轿,就那么慢慢的行走,谢慎严带着她穿门过院的,一路指点…这是谁的附院,这是什么地方,在林熙鼻尖子走了些微细汗出来时,总算走到侯府的后半部分,一片大园子。

这会儿正是天寒的时候,没什么姹紫嫣红,更无桃红柳绿…有的是光秃秃的枝桠,有的是青松翠柏,有的是红梅点点。

两人错着半步在园子里转,慢慢地步入了石亭,今冬还未见雪,只是干冷,有些料峭而已,但谢慎严坐下时…看到林熙鼻子上的小细汗在冬日下泛光,便是一笑,复有起身取下了披风扬手一抖…就给林熙披上了。

“你给我,你呢?”

“男人自带三分火气,不惧这点寒,如今小歇一下给你喘喘,你发了汗就受不得风,披着吧!”他说着抬手按了林熙的双肩,林熙便坐在了丫头以铺垫的亭中拦上,继而丫头们上前,又是递手炉的,又是给放茶具的…一派忙活。

这些规整完了,谢慎严摆了手,丫头们都自觉的退的远远的,他仰头远眺,看着那些雀鸟在枝头与砖地上蹦达,忽而悠悠的开了口:“我娘今日逼了你…你莫恼她。”

林熙闻言一顿,随即摇头:“我没恼,她只是为求一房香火在情在理,若我在她的位置上,今日我也一样,甚至,我可能把人都选好了,直接塞进来。”

谢慎严听林熙这么说,点点头,拿了茶杯在手,吹着上面的叶子。

“为什么要劳师动众的演一场戏呢?”林熙偏头看他,谢慎严眉头都不抬:“哪里有戏?入眼皆真。”

“可是我在船上……”

“没有船上。”谢慎严说着抿了一口茶:“那只是你的梦。”

林熙闻言点了点头:“是的,只是一场梦。”她说着捏了下指头:“今晚让谁伺候?”

谢慎严没作声,捧着茶喝了几口后轻声说到:“不会有庶长子的。”

他这一句话出来,林熙登时惊看于他,她觉得他就似一头鹰,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真正所忧。

“你比对了那么久,选了这样两个,想来如果不是祖父身边的那个,你要承我祖父的脸色,只怕会选的便是云雾吧?”他说着看向她,还冲她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