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初二两日过去,梁城的街道就热闹了起来,走亲串友的人一多,一些小买卖人也将摊子摆了出来,趁着走路的人多了又是新年高兴赚上一笔。

阮筠婷小口吃着茶,闲闲的翻看账册,陶掌柜则是站在包间的窗边看着楼下靠近梁柱的那一桌,好奇的问:“郡主,跟君大人坐在一起的那人是谁啊,小人怎么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阮筠婷依旧看着账册,漫不经心的问。

陶掌柜便挠了挠后脑勺,他毕竟只是个下人,那位公子和郡主的关系如何他也不知道,怎么敢随便乱说。

阮筠婷许久没听到回答,抬头笑道:“是不是觉得他的眼睛没长在头顶上,有些委屈了人才?”

陶掌柜闻言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却并未反驳阮筠婷的话。

阮筠婷放下账册,起身走到窗边,顺着陶掌柜的目光看去,就见身着藏蓝色白鹅纹领口嵌浅棕色獾毛领大氅的伏鄂,正单手执茶盏,以一个高傲的姿态坐在圈椅上,仰头打量楼中陈设,由于距离太远,阮筠婷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他对满脸笑容的君兰舟说:“……和绣剑山庄在西武国的……不过在梁城也还……”

难道是在批评她的归云阁?阮筠婷失笑,归云阁虽然并非梁城第一的酒楼,可也是独树一帜,算的上排行前三,归云阁名下的产业现在已经遍布大梁国内各个较大的城市,且梁城月刊也已经推广到主要城镇之中,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好歹这分生意现在是大赚的。是不是在伏鄂的眼中,一个酒楼盈利与否,全要看装潢?

阮筠婷摇了摇头,眼珠一转,笑道:“咱们月刊下一期的人物有了。就写他吧。”

陶掌柜伸着脖子往楼下看:“写他?”

“是,他是绣剑山庄主人伏震寰之子,姓伏名鄂。”

陶掌柜闻言捂着嘴吸了口凉气,这伏氏一族专出武将,名震各国,伏家人更是现在修建山庄的主人,好在他刚才没多言,否则无意间就开罪了权贵了。

阮筠婷笑道:“你去告诉咱们主编,着手写他就是,让他也出个明儿。”

“是。”陶掌柜恭恭敬敬的行礼退了下去。阮筠婷继续看账,不多时陶掌柜就来回禀,说是意境吩咐下去办了。

阮筠婷专心于账目,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下笔如飞的记录,陶掌柜在一旁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暗暗佩服。待到一切妥当,已经是申时一刻。

阮筠婷将账册递给陶掌柜,道:“这本你好生收起来,不对劲的地方我用朱砂笔圈了,你再看看,若真的错了就找人查对,这几本封存入库吧。”

陶掌柜专心记下,连连点头。两人再走到窗前看向楼下,却见君兰舟慵懒的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伏鄂则是与一个身着细棉长袄的中年人道别。

那人正是阮筠婷最早时招来的编辑。

阮筠婷披好狐裘下了台阶。这个时间归云阁的人已经渐渐多了,陶掌柜便到柜上去忙活,并未伺候在身侧。

到了两人跟前,阮筠婷礼貌颔首,坐在君兰舟身旁,对才刚“睡醒”的君兰舟笑道:“怎么了,累了?”

君兰舟揉揉惺忪睡眼,对伏鄂抱歉的拱手,满脸陪笑的道:“伏将军,下官失仪了。昨晚看书到深夜,今日不免体力不支。”

伏鄂爽朗一笑:“无碍的,读书人挑灯夜读,白日里疲劳也是有的。”

君兰舟笑着连连点头:“是是,多谢伏将军体恤。”

阮筠婷看君兰舟那模样,就忍不住面上的笑容,君兰舟这个样子,明显是存着算计的心思,这位伏鄂将军怕是什么地方惹到君兰舟了。

店小二重新上了茶,恭恭敬敬的行礼退了下去。

君兰舟含了口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阮筠婷道:“郡主,方才伏将军还给您提了不少的意见呢,伏将军当真是名门之后,见识极广。”转而谄媚的对伏鄂道:“伏将军,您倒是跟郡主说说?想来那些意见对郡主颇有帮助。”

伏鄂这时候已经蒙了,根本不懂君兰舟是什么意思,他几时给阮筠婷提过意见了?想法子讨好她还来不及。

阮筠婷一看君兰舟满脸和善又谄媚的笑容,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看来这位伏将军真的很不讨君兰舟的喜欢。

阮筠婷配合的眨着明媚大眼,含笑望着伏鄂,期待的道:“伏将军,有什么意见请你指教。”

伏鄂越发的错愕了,“君大人,我几时说过郡主什么了?”

君兰舟仿佛这才恍然,一拍脑门:“嗨,原来伏将军不知道吗?这归云阁是郡主的产业。”

伏鄂张口结舌,望着阮筠婷呆呆的道:“这里当真是你的产业??”

阮筠婷微笑颔首。

“归云阁我早就有所耳闻,大约也兴起两三年了,你……”

阮筠婷笑道:“闲来无事做来玩的,伏将军的意见为何?还请不吝赐教,也好叫我好生改进。”

伏鄂已经是目瞪口呆,阮筠婷现在才多大,三年前,她分明就是个孩子!别说是十几岁的少女,就是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四,也没有创下如此大的家业,绣剑山庄和其产业都是祖上传承下来的。“闲来无事做来玩”,就将归云阁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她的手段和魄力。闺中女子,有几人能做下如此大的家业?有几人能有她如此容貌?有几人有她的见解和智慧?

伏鄂对她欣赏赞叹,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又觉得词穷,才刚他发表长篇大论,无非是给君兰舟听的,越是看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就越觉得此人是个娘娘腔,还不知道是以什么手段巴结上端亲王当了他的义子的。谁知他竟有这一手。

他是故意的?可他那笑容和言语中的意思,分明是谄媚于他,提起这话实为了让他在阮筠婷面前表现。

阮筠婷歪着头,柔软雪白素手撑着下巴,微笑看着他:“伏将军?”

伏鄂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继续,当着阮筠婷的面,他如何能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干咳一声道:“在下不过是胡说罢了,倒是你,着实让我另眼相看,你如何能有这份胆识和魄力,创下如此大的家业。”

他已经很下不来台,看他涨红的脸就知道了,阮筠婷含笑又添上一笔:“归云阁这等小产业不过如此,装潢陈旧缺乏风情,又怎么能与绣剑山庄的星月之光媲美?不过是蝇烛之火罢了,登不上大雅之堂,也入不得将军法眼。”

伏鄂行伍出身,自小于军中长大,所接触之人都是爽朗汉子,哪里曾有过这等吃瘪的时候,听着阮筠婷话,他不禁开始怀疑刚才他的话是不是被阮筠婷听到了。

君兰舟见伏鄂如此,立即体贴的转移话题:“郡主,咱们不如在归云阁用了晚饭再回去?伏将军已经吃了一下午的茶了。”

“也好。”阮筠婷极给面子的点头,对着陶掌柜招招手,陶掌柜立即过来,照着阮筠婷的吩咐去预备酒席。

伏鄂松了口气,心中怪君兰舟提起这话题,却又感激君兰舟帮他解围,皮笑肉不笑的点了下头表示感谢。

君兰舟笑的更加谄媚了,起身为伏鄂斟茶:“将军请用。”

三人在归云阁用罢了饭回到府中之时已经天色大黯,阮筠婷便吩咐婵娟去库房里将她事先给徐家人预备好的礼清点清楚,明日初三,她要去徐家探望老太太,一家人团圆,她不想将君兰舟独自留下,自然是要和他一起去的,可如今伏鄂也在,她若将他扔下反而落人口舌,也只好尽地主之谊,吩咐红豆去了一趟外头,告知伏鄂明日的行程。

伏鄂刚刚梳洗完,正由福宝伺候着擦干头发,听了红豆的禀报,爽朗笑道:“知道了,劳烦你替我谢谢你家郡主的美意,明日在下必然前去。”

红豆便行礼退下了。

福宝笑嘻嘻的说:“爷,瞧您这么开心,那徐家有什么好的?”

伏鄂大刀立马的坐在圈椅上,“徐家门第再高咱们也不用在乎,可那毕竟是端阳郡主的外祖家。”

福宝笑的越发暧昧了:“感情爷是为了郡主啊。您也不必着急,这事原是端王爷提起来的,他们主动,只等着您点头罢了,您现在愿意,只需给老爷说明,那端王爷还不乐的什么似的。。”

“你懂什么。”伏鄂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霍的转身道:“这位郡主哪里是庸脂俗粉?不可用对待粉头之流的方式对待他,要一步一步来才行。我虚长了二十四年,到如今才知真正的巾帼英雄并非要看容貌的,像端阳郡主,在柔美也是个女英雄,像昭阳郡主,再英姿勃勃也是个俗女人。”

福宝挠了挠后脑勺,憨厚的笑了。

伏鄂推了福宝的额头一下,“你这小子,几时能开窍。”

福宝闻言笑的更憨了,主子的这些事他只当听不懂就是,免得惹麻烦上身。

次日清晨,阮筠婷便与君兰舟和伏鄂一同前往伏家。君兰舟一身素白,骑在毛色光亮的黑马上,俊美如谪仙临凡,好似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他策马跟在阮筠婷所乘的马车旁边,引得路人频频回首侧目,更有大姑娘小媳妇儿掩着口红着脸低声嘀咕什么,然后三五成群的咯咯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