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毓姬夫人帮你?那女人肯吗?”

“她会肯的,”屏风后的魏竹馨眼神阴冷地笑了笑,“因为她这辈子最在意就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战死之后,那男人的儿子就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梆梆梆梆,阁楼外传来了清脆幽远的打更声。不知不觉,已是四更天了。魏竹馨缓缓抬起双手,脸颊上的笑容褪尽,只留下了一抹凄寒和惶然——今晚,她就是用这双手,干了一件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杀了人,然后像个暗夜鬼魅一般逃离了那儿。

这还是自己那双手吗?她紧紧地盯着自己那双嫩白纤长的手,这双手曾煮过无数甘甜的青茶,绣过无数精美的绣缎,如今,却成了一双杀人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双可怜的手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叫林蒲心的女人!

“你在干什么?”震天斗扶着胳膊,吃力地绕到了屏风后,“看你许久没出去,还以为你晕倒在这儿了。看着你的手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沾上鲜血的手跟没沾鲜血的手不一样?”

她迅速放下了手,用宽大的袖笼遮盖了起来:“我问你,你之前说林蒲心听说空行死了之后,哭过是不是?”

震天斗点点头:“对,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司刑司那条街外面,你的弟妹赫连公主伤心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她也哭了,是真哭,看上去仿佛真的很难过。”

“那就奇怪了……”

“是啊,之前你已经说过很奇怪了,以你弟弟和林蒲心的交情,她应该不会那么伤心的。怎么?你忽然想到了为什么这么奇怪吗?”

“没有,我还是奇怪,奇怪她为何会如此难过。”

“或许她与你弟弟之间有你所不知道的交情,或许,下回你见到你弟弟的时候……”

“闭嘴……”她甩过一个冰冷的眼神,口含警告的语气道,“不许再提这件事,我弟弟已经死了,被烧死在了司刑司里面,记住了吗?”

震天斗咧嘴一笑:“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是我的女人呢?我的女人,是不是该扶我过去歇着了?我的伤要是迟迟好不了,郑憾来了,恐怕就不好对付了。来吧,扶你男人过去歇着去!”

这一夜的睡姿可让无畏十分难受,天亮醒来时,她感觉自己前胸都快被压平了,脖子也快变形了。轻轻唤了一声江小白后,某个男人就飞快地钻进了纱帐里,坐到她身边弯腰问道:“醒了?哪儿不舒服?”

“全身……”她四肢软瘫,用要死不活的口气抱怨道。

“这能怪谁呢,我的公主?谁让你伤的是背呢?”江小白公子温柔地替她**着脖子,带点责备的口吻说道,“上回被郑憾用飞镖伤了,也是伤在后背,也是这样躺了好几日,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呢?我让江尘跟着你,不是让你抛下江尘单独行动的。再这么任性胡来,我可不让你出门了。”

“谁知道震天斗那王八小驴子会从背后偷袭我啊?”

“还辩?”江小白公子轻轻地拧住了她的小耳朵,“还觉得自己很有理吗?昨晚要不是你够聪明,知道跑哥这里来,我真不敢想后果是什么呢!听着,从今往后,不许再单独行动,至少要把江尘带在身边,知道了吗?”

她鼓了鼓腮帮子,一副好委屈的样子:“真过分,人家都伤了还欺负人家,江小白你有没有同情心呀?我的耳朵说它以后都不想理你了……”

“你的这两只耳朵以后再不帮你好好听话,我也不理它了。我就把它拧下来,重新给你换一副好使的。”

“那你拧呀,你拧呀,我就不听你的话,除了我的耳朵不听你的话之外,我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不听你的话,你干脆也全部拧了换新的吧!”

江公子笑了,**着她肉乎乎的小耳坠道:“顶嘴还这么有劲儿,看来是丝毫没有伤到元气了?”

她翻了个华丽丽的白眼,傲娇道:“本公主的元气哪儿那么容易伤到啊?你以为是江公子你呀?本公主的身板好着呢!”

“嗯,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跟奶奶保证了,咱们七个八个生不了,但凭你这个好身板子,给她添五个曾孙子是没有问题的。”

“去!江小白你都不害臊!”

“生儿育女有什么好害臊的?”

“江公子你真是外表斯文内里龌蹉呀!”

“呵呵,为夫有那么龌蹉吗?”

“有……”

俩口子正在纱帐内打情骂俏,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江应谋抬头一看,原来是炎骅里来了。

“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江应谋掀开纱帐走了出去。

“你不更早?怎么样?”炎骅里朝纱帐内看了一眼,问道,“那里面那个没事儿了吧?”

“多亏了哥和乌可姑娘,已经没大碍了,我打算稍后就把她挪回江府去。”

“也是,这么个麻烦的玩意儿,你最好还是自己弄回去看好吧!”

“谁是麻烦玩意儿了?”里面那只不服气地嗷了一声。

“是谁心里不清楚?好好待着吧!伤了都不消停,走,咱们外面说话去!”炎骅里回了一句嘴,向江应谋递了个眼神,两人便一道出了房间。

在院中石桌边坐下后,江应谋问道:“哥是有什么事儿找我吗?”

炎骅里脸色很严肃,垂眸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说道:“你之前跟我解释的那些事情我仔细想了想,也不是没有你的道理,那我就暂且相信你吧!”

江应谋拱手笑道:“那就先谢过哥了。”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哥呢?哥有什么打算?哥不会只是想杀了稽昌那么简单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杀了稽昌?”

江应谋微微一笑:“半湖围场里的那场刺杀,难道与哥无关?”

炎骅里双眉夹紧:“原来……你早就怀疑上我了?”

江应谋摇了摇脑袋:“我还没有那么神通,我只是怀疑有一小撮属于炎氏的人一直在博阳潜伏着,并没想到会是哥你。之前半湖围场那事发生后,稽昌命我彻查,我通过晋寒查到博阳城附近的马龙村有一些新面孔,是最近一年或者半年才出现的,因此我便怀疑上了这帮人,并一直让晋寒暗中监视着,我想那一小搓人应该就是哥你的手下吧?”

“你的确很聪明,”炎骅里心服口服地点点头,“我做得那么隐蔽,居然还是被你找了出来,你果真不愧是稽国第一谋士啊!你既然查到了,那为何没有跟稽昌说?在稽昌面前,你又是怎么说的?”

“要应付稽昌很容易,装个病也就敷衍过去了。更何况,有人已经自掘坟墓地帮你挡下这件事了,稽昌要怀疑,也是怀疑那帮人了。”

“谁?”

“魏氏。”

“魏氏?”

“哥你大概还不知道,在你们进行了第一轮刺杀之后,魏空行又接连安排了两轮刺杀,还险些得手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稽昌和我大哥可能都没命了。”

“呵!这个魏空明胆儿挺大的啊!他居然敢行次自己的王上,可见其狼子野心非同一般。”

“打那次之后,稽昌对魏氏就耿耿于怀了,暗中在寻找着各种时机清除魏氏,废除魏姬夫人便是他的第一步。”

“所以接下来,给魏氏一族定下罪名,彻彻底底地将魏氏一族从这世上清除干净,就是第二步了,对吧?”

“他也很懂得平衡局势,在打压魏氏的同时,将沉积多年的高轩王一派扶起,以对抗蠢蠢欲动的成翎王一派,这个做法其实也没什么,国君们向来爱用这一招,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炎骅里追问道。

江应谋浅浅一笑:“只可惜他扶持错了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应该扶持高轩王?为何?”

“高轩王其实是一只很会收敛自己戾气和利爪的狼。早年间先王还在世时,已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分,于是派人监视他,弃用他,只给了他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爵之位。这些年,他也真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可一旦给他握住了实权,他绝对会露出原形的。”

“左有蠢蠢欲动的成翎王一派,右有伺机多年的高轩王一派,看来稽昌那小儿必定会被这两派所吞噬,他手底下的这个博阳城也早晚会乱起来。”

“其实稽昌这人也有些雄才伟略,但可惜眼界太浅,又刚愎自用。当初他以为他自己能掌控魏氏,便扶持魏氏,可结果呢?到最后他根本压不住魏氏日益膨胀的野心,便只好忍痛割爱,将这个他亲手捧起来的家族又亲手灭了下去。倘若当时他能深思熟虑,不那么冲动地扶持魏氏,也不那么激进地去灭炎氏,我想他为王之路应该能走得再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