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叫什么话?”魏大夫人立刻竖眉道,“自己做下亏心事反倒冤枉别人居心叵测,你那脸皮儿可真不是一般厚啊!择选今日上殿献艺的是王上跟前的掌侍,而非本夫人,照你这么说,那便是王上跟前的掌侍有意将你妹妹送上殿,故意给你难堪了?”

一旁掌侍听了这话,忙下跪拜道:“奴才岂敢?奴才只是遵照王上吩咐,于城中艺馆挑拣绝色绝艺之人前来献艺,奴才事先也并不知道这位心月姑娘是江夫人的亲妹妹,倘若是知道,必会撤换下,绝对不会故意让江夫人您难堪的!”

她手腕轻抬,对这掌侍和颜悦色道:“这位掌侍大人,你不必如此惊慌,我并没有说你是成心故意让我为难的,你先起来吧!”

“那你的意思是王上故意让你为难了?”魏大夫人又紧追了一句。

她扭过脸去,一瞥略显凌厉的目光直直地甩向了魏大夫人:“那也未必不是。我想这个打算让我在这金玉殿上难堪之人要么是贵国王上,要么就是这位在你们眼里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心月姑娘了。”

“林蒲心,你好大胆,你居然敢说王上……”

“魏大夫人不必这么快动怒,我只是依话实说,若说得不对,王上只管论处便是!”她冷冷地收回目光,傲然道,“金玉殿是王上的地方,旁人敢在此随意放肆吗?或许是我和我家夫君某些事情做得不妥帖了,王上有所不满,想借此机会给我一个教训也未可知,对不对?两国通使,国主对使臣不满施以小小羞辱和惩戒,这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不过,兴许今日这事儿压根儿就与王上无关,只是这位心月姑娘不服当日我与她恩断义绝而想以此计来给我羞辱,魏大夫人,你觉得以上我所言有什么地方不妥的吗?”

魏大夫人脸色微微臊红,想反驳却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反驳。跪着的秋心神色也略略变了,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打了两个滚儿,随即往右挪了挪膝盖,面朝她和江应谋跪拜道:“江夫人恕罪!实在是与其他人无关,是我,是我向青姐姐以及掌侍大人隐瞒了我是你亲妹妹的事情,但我这么做绝不是想羞辱于你,只是想上殿献艺罢了!您身为高贵的夫人,自然不会明白我这样身份的人的苦楚,有些人等上一辈子才能等到一次机会,而有些人,就算等到人老珠黄也等不到,因此,我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这才将身份瞒下,若有惹您心烦之事,还请您见谅!”

她嘴角勾起一丝蔑笑:“原来,上殿献艺才是你真正梦寐以求的。怪不得,怪不得那日我甩了你一个巴掌让你离开静相思你都不肯,是否就是为了今日能上殿献艺呢?”

“这……”一提那一巴掌,秋心瞬间有些尴尬了。

“那日我苦劝你,说你自甘堕落会对不住爹娘,想让你离开静相思,为你另外安排去处,可你却死活不答应,难道当时你便已经知道自己会有今日这么个机会了?行了,我明白了,你苦苦不愿舍弃的或许不是静相思那个地方,也不是你身为琴娘的身份,而是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是吧?殿上献艺,或许能让你名声大噪,寻个良配,又或者能让你被王上所青睐,一朝麻雀变凤凰,这样的机会别说是你这种身份的人所痴求的,也是普天之下无数女子所痴求的,这就难怪你宁可受我一巴掌也不愿离开静相思了,看来真是我差点挡了你荣华富贵的路了。行,心月姑娘,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劝你,你的荣华你好好去争取吧!”

她冷冷撇下这一抹多话,顿时让秋心尴尬得无言了,而且,殿上也没人再开口为秋心说话了,即便像魏大夫人高夫人这类极力想打压她的也不好开口了。为什么?因为她刚才那番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明明去劝过秋心不要留在静相思,甚至还甩了秋心一个巴掌,但秋心依旧不肯走,仍旧要留在静相思,以静相思琴娘的身份来献艺,可见其想攀龙附凤之心是多么强烈。

而且,秋心明知道一上殿便会被认出来,会让身为姐姐的尴尬难堪,可为了那颗想攀龙附凤的心却还是来了,这样的人似乎也不能再用之前高夫人所夸赞的懂事聪慧来形容了,所以,殿上无人再出言了。

秋心骤然有些慌了,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灵机一辩居然会遭遇这样的冷场,还让全场的人都以为自己只是个贪慕虚荣不顾亲情的小女子而已,想要再说些什么扳回局面,却已理屈词穷了。

此时的秋心只顾着内心一片慌乱,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真正输在什么地方。这丫头以为在青十二娘的静相思里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自己已经练就了一身老成的本事,可以随便出去跟人勾心斗角阴谋阳谋了,但其实本事浅显得很,就像方才那样,自辩不成,反倒打了自己的脸。

殿上的氛围又有些尴尬了,今日这场君臣欢宴似乎已经不成称之为欢宴了,先是华姬用蛇汤来闹了一场,跟着这叫心月的丫头又来楚楚可怜一圈,弄得原本一个欢快融洽的宴会变得针锋相对尴尬无比了。稽昌那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幸得郑华阴及时出言化解了尴尬,宴会又才得已继续。

宴席散后,稽昌领着他的众臣自去找乐子了。郑华阴和毓姬则邀上诸位贵妇去了广明楼饮茶赏花。

她没闲住,因为广明楼上下五层,除了顶层茶阁外,下面四层全用来放置各处搜罗来的珍宝。她对一群女人聚在一块儿说别人是非长短没什么兴趣,更何况还是跟魏大夫人和高夫人那群俗妇们,那就更没兴趣了,于是,折身下楼,往楼下欣赏珍宝去了。

一路浏览到第三层,她在一幅长画卷跟前停下了脚步,依稀觉得这画卷好生眼熟,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正偏着脑袋思量时,有人缓步靠近,侧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同在殿上的一位夫人,却不知姓名。

彼此对视一笑后,她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夫君姓虞,是掌北疆兵权的虞尚。”

“原来是虞夫人,你怎么没在楼上与诸位夫人饮茶?莫非也跟我一样,更喜欢来瞧瞧这些珍宝?”她笑问道。

“我是来提醒江夫人你一句,方才我下楼之前,那魏大夫人又使人去把你妹妹和醉扇姑娘叫来了,看样子她又想整出些事情了。”

“是吗?”她不屑地笑了笑,“真喜欢折腾呢!她自家那点破事儿都没打理好,竟想着来管别人家的事儿,也太好管闲事儿了吧?多谢虞夫人提醒,来便来呗,我也不惧她们闹腾。”

虞夫人含笑点头:“江夫人果真格外不同,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她问:“虞夫人还听说过我?想必没什么好话吧?”

“好坏参半吧,不过别人怎么说也不及亲眼见过来得清楚,今日一见,我对江夫人真是心生敬佩了。”

“虞夫人过奖了。”

虞夫人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站,抬眸望向了墙面上挂着那幅卷轴道:“夫人可知此画打哪儿来?”

“不知,难道虞夫人知道?”

“此画是从赫城来的。”

“赫城?”她心里不由地收紧了一下。

“对,”虞夫人略带忧伤的眼神凝望着这画卷道,“此画卷原本是放置在赫城管府上,挂于管公书房内的。赫城一难后,它与其他珍品被一同带到了博阳,由魏少将军敬献给了王上。”

“对……”她低语了一声,猛然想起了这幅画的来历。没错,这幅画的确是属于管公的,但在属于管公之前应该是放在父王的金陵阁中的。后因管公有功,父王赏赐给了管公。怪不得,刚才觉得如此眼熟呢,原来是父王金陵阁里的东西。不过,为何这位虞夫人会认得出来?

“夫人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会知道是吧?”虞夫人侧过脸来冲她微微一笑,“因为我幼时曾在管公家住过一段时间,离开时大概是十三岁,打那之后,我便再没回过赫城了。我随我母亲去了北边的张煌城,在那儿遇见了我家夫君,后来便嫁给了我夫君。”

“原来虞夫人与管公有这么一段渊源。”

“此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时,我寄人篱下,时常被管府上的小姐公子为难,后来,管公见我喜欢读书且过目不忘,便将我安排到了他书房里伺候,在那里,没人再敢欺辱我,我可以时常坐在管公的书房里,静静地读书,静静地观望他墙壁上挂着的画,特别是这一幅,”虞夫人伸手轻抚了抚泛黄的画帛,眼眶微微湿润道,“管公特别喜欢,说是炎王对他的信任,他一定不能辜负了,一定会帮着炎王将那个国家治理好的……”

“夫人难道不知,在博阳提及炎氏是大罪吗?”她看着虞夫人问道。

虞夫人嘴角勾起一丝蔑笑,收回了手:“不让亡国的人提及被亡的国,难道这样就可以让亡国的人从此不再思念自己的国家,放弃对自己国家的执念吗?那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原来虞夫人也是炎国人?”

“对,”虞夫人点头道,“我本是炎国人,父亲曾在赫城经商,因病过世之后,我和母亲无所依靠,管夫人将我们买下带回了管府。十三岁那年,母亲与舅舅有了书信往来,母亲便带着我去了张煌城投靠舅舅,我才离开赫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