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

宿命长河改道的前夕,犹在波澜不惊的流淌。

在莱文郡的东南部,一支三万余人的骑兵部队,正穿行在湖泊与丘陵之间。

阴云郁积,寒风凛冽,队列的最前端,斯诺顿狮子旗与“火纹槿”军旗,在空中猎猎飘扬。没有任何军队,胆敢在开阔地形上招惹“金槿花”骑士团。更何况,在高低错落的旗林中,还有着格外醒目的两面,纳奇尼的王旗,“雷霆狮子”,以及卡特罗曼的帅旗,“血月弯刀”。

“湖光林色,此地倒是好景致。”纳奇尼王策马奔上草丘,长风扑面,煞是快意。

在北方三郡之中,莱文郡的地形以丘陵为主,而且多湖泊林地,风光迤逦。唯一的缺陷在于,经过斯诺顿东路军与沙漠骑兵的双重蹂躏,全郡人烟稀少,途中路过的城镇,也仅剩下一片残垣断壁,被乌鸦与野狗所占据。

“十年前,这里可是伊恩著名的度假胜地,王公贵族与教廷高层,都纷纷在此兴建庄园,”卡特罗曼接过话来,“但自伊兰迪尔城被怨灵占据之后,莱文郡便逐渐凋敝,毕竟不远处,就是‘悲伤要塞’了。”他遥遥指向正北方,那个方向的云团,似乎格外的阴森沉郁。

“‘光明之盾’伊兰▽,迪尔……”纳奇尼王重复了一遍,突然问道,“就是因为此城,汉森特舅父才耿耿于怀,以至于回乡途中,伤病交加,不治身亡的吧?”

卡特罗曼面色微变,许久之后方才叹道,“是啊。当时伊兰迪尔家族势力膨胀,一辈人中,竟然有三位俊杰,有望成为传奇武者,教廷本部自然有所猜忌……得到外务省的情报后,先王决定施以离间之计。在战场外除掉这一隐患,但汉森特认为这有违武道,当面直谏,语气颇重,先王下不来台,便暂时解除他的军职,命其回家反省……没想到,他在途中箭疮复发,又听到伊兰迪尔灭城的消息。胸中郁结,就此一病不起。”

“可在我的记忆中,舅父素来心胸豁达,应当不至如此啊。”纳奇尼王不解的摇了摇头,目视卡特罗曼,似乎想探知更多内情。

“其实,汉森特反对的并非离间之计,”卡特罗曼默然片刻。开口答道,“而是先王与前任教廷大主教萨穆埃尔。私下达成的协议。”

“什么协议?”纳奇尼王侧头问道。

“教廷除去伊兰迪尔,先王传位于约纳斯王子,帝国改信光明神主……”卡特罗曼的声音极轻,带着一股隐秘的意味,“而汉森特极力主张,应该将王位传于您。”

“父王。真的想将王位传给大哥?”纳奇尼王双眉扬起,目光灼灼。

“当然不是,”卡特罗曼摇头,“先王的意思,是假意答应。待教廷自毁城墙之后,立即出兵南下,先扫平‘神圣同盟’,再论其他。”

“教廷也没那么好糊弄吧?”纳奇尼王狐疑的问道,像这种协议,双方必定会立下严格的契约。

“先王并不相信,违背誓言之后,会真的降下神罚。”卡特罗曼如此答道。

纳奇尼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却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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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平缓的土丘上,骑兵们翻身下马,这是他们今夜的宿营地。

旁边就是半月形的湖泊,既有充足干净的水源,又能防止敌军的偷袭,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于当年的伊兰迪尔之变,王叔,你知道多少?”总感觉卡特罗曼所说不尽不实,纳奇尼王专门请来“金槿花”的统领阿加西,再次问询一二。

阿加西没有任何隐瞒,但他的回答,与卡特罗曼并无太大不同,最后,他又补充道,“还有,在变乱之前,四大骑士团就全部抵达了铁壁关,准备南下作战,可惜屠城之后,伊兰迪尔城便被怨灵占据,几支先头部队,打算绕城而过,却尽数折在了弥漫的瘴气中,无一生还……”

“我总感觉,此事背后,还有另外一股力量暗自作祟,”纳奇尼王沉吟片刻,又问道,“然后呢?”

“多番尝试,却损兵折将,先王不得不放弃了南下的计划,”阿加西言辞谨慎的答道,“我记得,正是从那之后,先王数次感慨,后悔自己许下的约定。”

纳奇尼王回想一番,发现确实是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开始大力培养自己,并且流露出更换继承人的意愿。

“如果能再次打通伊兰迪尔走廊,”纳奇尼王不再多想,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北方的天际,“那么我们,就拥有了另外一重保障。”

“王上还是不放心,‘蹑光者之路’的安全吗?”阿加西宽解道,“有紫罗兰伯爵镇守,王上无须多虑。”

“开战以来,‘金槿花’屡立战功,”纳奇尼王一边在湖畔踱步,一边吩咐道,“你选出一批有功在身的中下层军官,我要以他们为骨干,组建一支护卫军,常年驻守在赫尔修斯河谷。”

“是,王上。”阿加西领命而去,作为王室私军的“金槿花”,其忠诚度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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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酒来。”卡特罗曼行进帅帐,随手解下长刀,抛到尚未铺开的被褥上。

“将军大人,饭菜还没做好……”亲兵躬身走近,为难的说道。

“酒。”显然,卡特罗曼心绪不佳,他坐在案后,只说了一个字。

“是,大人。”看到他的脸色,亲兵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出帐,很快就扛回来一大桶美酒

“出去。”卡特罗曼命他将酒桶放下,随即挥手将其斥退。

待帐内只余下他一人,卡特罗曼一掌拍开橡木桶,自斟自饮,转眼就是三五盏下肚。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飞红。

“敬你。”醉意醺然的卡特罗曼。将杯中美酒洒在案前,就像是那里,依旧坐着他曾经的好友一般。

只是“曾经”,因为当汉森特匹马出京的时候,两人的友谊就走到了尽头。或者说,更早之前。当卡特罗曼将两人对饮时的私密话,呈给老狮王的时候,他已经背弃了自己的朋友。

“你怎么,能与敌军主帅成为朋友呢?”卡特罗曼喃喃自语道,他能想到,汉森特得知伊兰迪尔被满城尽屠之时,会是何等的悔恨与愤怒。

因为那个计谋,本就是汉森特想出的。那一年,两个老友。在铁壁关上对月痛饮,其中一个,望着对面的“光明之盾”,半是酒醉半是玩笑的,提出了一个狠毒的破城之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久之后,痴迷于南征的老狮王。在御前军事会议上,决定采用离间之计。

到了现在。卡特罗曼还是记得,汉森特如何惊愕的望向自己,目光中似乎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