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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涪原样将木鱼摆放好, 起身就见五色幼鹿和白凌两人的这一番无声好戏。但他只是扫得一眼, 便提步往门边走。

不论白凌和五色鹿都在忙活着什么,也不管他们看起来到底有多专注,他们总还是分出了两分心神落在净涪身上的。如今净涪一动, 白凌和五色鹿也再站不住。

这一人一鹿没有任何言语纷争, 更不见有什么眼神的浮动而作示意, 却毫无征兆地齐齐别开目光。五色鹿的位置本来就在净涪身侧, 如今要跟上已经开始往外走的净涪,是需要稍稍加快一下速度的。而白凌的位置却是净涪身后, 距离门的位置更近一些,所以他这时候是不需要那么麻烦的, 只要直接跟上去就是了。

可就是这么一前一后的工夫,五色鹿和白凌之间竟又有了一次目光的碰撞。

这一回,白凌是明明白白地从五色鹿眼中看到了厌恶。

这是极其罕见的一件事情。在五色鹿来到净涪身边的时候, 他就曾经很认真仔细地研究过这只鹿。

他知道它和其他灵鹿是不同的,其他灵鹿只能被称为有灵性, 可它却足可被称为有智慧。而这只有智慧、有决断、有喜恶的幼鹿, 已经不能被归之于兽类。它已可与人相比, 而比起人来, 这只幼鹿甚至更为得天独厚。

白凌不知道它为什么跟在了净涪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幼鹿看净涪就像是看它的父母亲一样,但他却知道,这只幼鹿对人类极其冷淡。如果不是为着净涪,这只幼鹿真的能长年累月地隐在虚空里。

白凌曾经猜测过, 这只幼鹿大概也有过一段苦难。而且这段苦难和他自己的那段经历大概相差无几。

白凌的猜测无处证实,因为净涪没有明确表示过,而五色鹿......

五色鹿对他的态度向来漠视。

可即便如此,对于自己的猜测,白凌是相信的。也所以,哪怕五色鹿对他的态度不怎么好,白凌也还是对同病相怜的它多了几分退让和包容。

不然,即便看在净涪的份上,白凌没有和五色鹿彻底撕破脸面,两者之间的相处也绝对不会像早先那般还能勉强算得上融洽。

毕竟白凌自己的年龄也不大,还是个小少年,年幼的时候更备受疼宠,哪怕后来发生的事情逼得他不得不成熟,可脾气还是有的。而他真要发起脾气来,那他们之间即便在净涪面前还会有遮掩,背过净涪之后也绝对不可能平静。

当然,他们之间的这种局面,除了白凌自己退了一步之外,五色鹿的态度也是原因之一。

因为这只鹿哪怕对人冷淡,那也只是冷淡,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很明显,这是有人教导过的。

白凌知道教导过这只鹿的不可能会是净涪,因为净涪就不是会这么做的人。那么,这又和他很相似了。

但现在,白凌从五色鹿这里发现了对他的恶意。

这只鹿第一次在他、在净涪面前展露对人类的恶意,却是冲着他来的。

白凌小小地愣了一会,目光下意识地从五色鹿的眼睛移向净涪。

看见净涪,白凌才真的明白了过来。

果然是因为他,也只能是为着他了。

明白了根源之后,白凌很容易就摸透了个中的关键。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脚下速度加快了少许,跟在净涪身后跨出了小法堂。

因为白凌走在最后,所以他还很顺手地将小法堂的门给阖上了。

完成晚课之后,净涪自己一人回了留给他的云房,留下五色鹿和白凌在身后。

五色鹿不是不想跟上去的,但净涪只是轻飘飘地往它的方向扫了一眼,它便是再想壮着胆子跟上,也只能乖乖地停在了原地,眼巴巴看着净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它的眼前。

净涪气息远去之后,五色鹿连一个眼角都没有分给白凌,转身就想要去随意寻一个角落待着。无论如何,它是怎么都不会往这人替它准备的鹿栏跨一步的了。

但它才刚起了心思,便被白凌叫住了。

“等一等,五色鹿。”

五色鹿眯了眯眼睛,转头横了白凌一眼。

那原本圆润水亮的眼睛此刻寒意四溢,哪里还有白凌平时在净涪身边是见惯了的温顺软和?

白凌倒也不吃惊,他轻笑一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虽然他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日,这院子里里外外他都转过,没看出什么不对来,也同样没见净涪在这里行事有什么避讳顾忌,但白凌自觉自己等会说的话惊世骇俗,不愿意有任何疏忽,便决定转换阵地。

他说完了这么句话后,看也不看五色鹿的反应,转身就走。

五色鹿满目寒霜的眼睛倒映着白凌渐渐拉长的身形,明明白白的厌恶满溢,险些让五色鹿掉头就走。

但它在原地踌躇半响,还是跟了上去。

白凌带着五色鹿去的也不是哪里,就是他自己居住的那处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