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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涪停下了脚步, 头稍稍往上一抬, 就有一道视线望入了九重云霄之中。

左天行愣了一愣。

净涪却只是看了左天行一眼,再礼貌地点了点头,便又自收回了目光, 还往领了白凌往前行。

左天行回神后, 当即也笑了。

这个一闪即收的笑容既坚定又决然, 带着剑修特有的无边锋锐, 直欲撕裂苍穹,扯破一切纠缠阻隔。

他最后抬头往无尽虚空中看了一眼, 便返回了肉身中。

即便魔身不说,净涪本尊也能够察觉到左天行那边的动静。

他并不太放在心上, 还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

事实上,左天行的遁去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皇甫成这一场突破,收获最大的不是成功结丹的皇甫成自己, 也不是将天魔童子扯进来与景浩界天道来一场正面对决的始作俑者净涪,而该是被景浩界天道借手行劫的左天行。

作为始作俑者的净涪, 他试探出了景浩界天道对皇甫成乃至是天魔童子的容忍度, 算是有了一定的收获。

这收获比起他这一回出手的成本来, 可谓是暴利。

毕竟他这次就单单只是摆出了一个姿态, 表露表露他的意图而已,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出手。

可一直没有真正动手的他,却已经收获到了他想要探知到的消息。

在天魔童子那里,皇甫成不能死。而在景浩界天道那边,左天行才是应对天魔童子的主力。

净涪本尊琢磨了一回, 才发现自己不论在哪方的棋盘上都是一粒闲棋。

他这粒闲棋,在天魔童子那边属于碍眼碍地碍事儿的丑石,而在景浩界天道那边,却是可有可无但最好还是要有的后手。

这么一琢磨,又再看看皇甫成和左天行,净涪本尊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是该自认幸运。再怎么着,他也是比皇甫成和左天行要好不是?

想到这里,净涪也很应景地扯了扯唇角,小小地笑了一下。

白凌是跟在净涪身后的,所以他看不到净涪的表情,更看不到净涪那不见笑意的笑容了。

净涪没有太高兴,可要说到气愤憋闷什么的,却也没有。

整个景浩界,甚至是包括这无尽虚空外的恒河沙数大、中、小世界,多如尘埃的茫茫众生中,又有几人,不是落在他人棋盘上的棋子?

真正能够跳出一个个棋盘,成为棋手的,又有几人?

他自己实力不济,不足以跳出棋盘,也不能掀翻棋盘,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真要怨,那也只能怨自己的实力不够!

净涪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抬起视线往前方隐隐露出一角檐角的山寺看了一眼。

他不会一直这样弱的!

白凌察觉到净涪抬眸,也转了头顺着净涪的视线看了一眼。

他实力确实不比净涪,看不清隔着那样遥远距离的地方,可他心性机敏,只是一转脑子,也能猜得出在那视线的尽头约莫会有什么。

白凌心中一个欢呼,脸上更是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终于不用露宿山野了!

要知道,这还是自他随着净涪踏出天静寺之后,第一次在荒野山郊处走了那么长时间。

整整三个月!

他们几乎是从秋天走到了冬天,从凉风落叶走到寒风飘雪,从静礼寺走到了如今三千里之外!三个月的时间,三千里的距离,他们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一步步啊!

这会儿白凌自己回想过来也觉得心酸。

作为修士,哪怕他修为境界再低,想要跨过这三千里的距离有的是手段,也完全不需要耗上三个月的时间!可偏偏,他就需要徒步行走。

徒步跨过这三千里的山水,三个月的时间其实已经算短了的。

白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度抬手拽了拽身上褡裢的布带,这才跟在净涪的身后转过一道拐角,踏上一条已经被杂草掩盖的小道。

说起来,虽然这三个月时间里是走得艰难狼狈了点,但单只看他身上越渐纯澈的灵光,也已经值了。

净涪不在意身后白凌那些繁复的情绪,他一下一下地拨动着手中的佛珠,踩着不紧不慢合乎他手上动作的步伐,往山上行进。

那是一座不高不矮不锋不钝的土山。山顶处的平地上,生有一处茂密的林木,而林木的中央,却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寺伫立。

净涪领着白凌在山寺的阶梯处停步。

这是一座废弃的山寺,山门处用土砖垒成的阶梯已经爬满了青苔杂草,更远的地方,甚至还被野荆山藤缠了个遍。

白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地儿,真的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么?

白凌不怀疑净涪,也不觉得净涪会寻错地方,但眼看着面前的这种情况,他心里真是一阵复杂。

净涪却没什么表示,他将路上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串佛珠拨到手腕上,自己探手伸入身前的褡裢里,便从里头摸出了一把柴刀。

看着净涪的动作,白凌一时眼都瞪大了。

他甚至愣愣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再睁眼望向净涪的手。

可让他失望也震惊的是,净涪手里握着的就真的是一把柴刀。

一把柴刀!

谁能想象,出身妙音寺藏经阁,备受佛门看重,才刚从天静寺中走出的景浩界史上最年轻比丘的净涪,身上褡裢里居然放有柴刀?

说出去,谁能信!?

谁会信?

这可是净涪比丘啊!

那不是柴刀!那是柴刀模样的灵器吧?!

白凌定睛又看了几眼,甚至还闭上眼睛特意以感知探查了一番净涪手上的那一把柴刀。

当然,出于对净涪的尊重,或者说是畏惧,白凌并不敢肆意伸出神识降入他手上的柴刀仔细探查,而只是将自己的神识分布在那柴刀附近,一点点分析查探那柴刀周遭的一应气机。

但令白凌失望的是,不论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神识,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净涪手上握着的,就是一把普通平凡随处可见的柴刀而已。

真的就是一把柴刀。

白凌整个人都要疯魔了。

可是作为当事人的净涪,却没在意白凌的震惊愣怔,他一手拿定了柴刀,一手整理衣袖。

他身上穿的是僧袍。

僧袍的袖口素来宽大,不太适合干活,所以需要先整理整理。

白凌内心疯魔表面木呆地在原地站了半响,如今见得净涪动作,便也愣愣地跟着他的步骤,开始给自己挽起衣袖。

净涪不理会白凌。

他也没准备让白凌给自己开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

等他的衣袖整理好后,他便握了柴刀,头也不抬,当先一步就踩上了那长满青苔杂草的土阶。

到得白凌回神,净涪都已经往前走了好几级台阶了。

白凌再不敢分神,忙忙地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翻出一根木棍,急步跟了上去。

净涪没有示意,白凌哪敢跟他抢活干?他甚至连抢到净涪身前,替他开路的想法都没有,只提着长棍跟在净涪身后。

净涪也不管白凌,自己提了柴刀,先在拦路的树枝、荆棘、山藤上敲打,又等待片刻,惊走那些栖息在其中的蛇虫蚁兽后,才举起柴刀,开始为自己清道。

白凌跟在净涪身后,举着长棍给他将砍落的草叶、枝藤扫到阶梯两边。

两人合力之下,哪怕这一条阶梯上杂草丛生,荆棘山藤缠绕,也还是很快清出了一条路来。

也幸而此时已到了初冬时节,阶梯上生长着的山藤、荆棘乃至树枝上的枝叶都已经落尽,只剩下些枝干在阶梯上交杂纠缠,很给净涪和白凌省了些力气,不然,他们还得更扫去落在他们身上的青叶。

清出阶梯之后,净涪和白凌终于站到了山门前。

看得出来,这个山寺早年建造的时候是很费了些心思的,所以哪怕用料都仅仅只有山石土砖,这山门前也没生出什么山树,而只是一些攀爬生长的山藤占据了一小片地界。

至于剩下的那些空地儿,却是都被青苔绿藓占领了去。

也就是山门上挂着的那一块牌匾能够幸免于难了。

白凌顺着净涪的视线抬头望去,口中不由念诵出声:“静檀寺。”

对于这些肆意烂漫的青苔绿藓,净涪是不在意的,便连那些攀延的山藤他也本也没多在乎。可是作为一个佛门的比丘,见此状况,他是有义务动手清理的。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就是了。

净涪扫过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

但在这个当口儿,他却只将柴刀往身侧的空地上一插,又放下挽起的袖口,整理身上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