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返回普济寺的时候还没有午时,远远未到净涪往日入寺的时候。是以看到出乎意料地出现在藏经阁里的他,同样在藏经阁里翻看经文或是抄录经书的沙弥们都忍不住抬起头来惊疑地看了净涪两眼。

净涪却不理会,他先将自己手头上那部经书放回原位,便在一众沙弥目光注视中走到阁中最后的一处书架后头那处空地上。

他站定,目光在那处没有多少人看得见的书架上来回梭巡。

这一处书架上,摆放了好几十部经书。每一部经书,都出自净涪的手。

净涪的识海中央,也有一个书架凭空浮现。而这一处书架上摆放的经书,数目种类都和净涪眼前的这一处书架一般无二。但细看又会发现,净涪识海中的那些甚至隐隐散发着金色佛光的经书比之这普济寺藏金阁里存放的经书要好得多。

净涪的视线从第一部的《佛说阿弥陀经》滑至最后的那一部《外道问圣大乘法无我义经》,然后又从那《外道问圣大乘法无我义经》回转,停在了倒数第二部的那只有几行字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如今他遭遇瓶颈,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未全,如果他此时集齐《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凭借集齐此经的大功德,他必然可以轻易破障,顺利凝聚那第十粒舍利子,自十信转入十行,褪凡而入神,登上菩提大道,甚至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凭借自身菩提大道登临西天佛国。

可是他愿意吗?

净涪不需自问,不必多做思考,也已经有了答案。

不!他不愿意!

净涪入了佛门这么多年,早已摸清佛门修持的台阶。

和道门魔门吞吐天地灵气进入炼气期不同,佛门修持从一开始便是先发十心,凝结十粒舍利子,称作十信。在十信层次的佛门弟子,可以是沙弥,可以是比丘,也可以是和尚,更可以是禅师,此中并无定论,单看各人修持。

只有十信之后的佛门弟子,才算是登上了菩提大道。这些佛门弟子,又有金刚、罗汉、菩萨等称谓。就如同道门那边的真人、真君、道君之类的称谓一样,金刚、罗汉、菩萨等等的称谓仅仅是一个尊称,只拿来作敬称而已。

十信后的佛门弟子,如果笼统一点称呼的话,也都可以被称作菩萨,不过仅仅是贤位菩萨。贤位菩萨这一层次又有三大台阶,分十住、十行、十回向位。贤位菩萨再往上,便是圣位菩萨。

圣位菩萨的修行又分初地到十地加等觉妙觉。妙觉位的菩萨即是佛,所以等觉的圣位菩萨便是最接近佛的菩萨。

证就一切圆满成就的佛之后又有一个尊位,称佛祖,为世尊。

仅仅只是净涪能够看得见的修行路,便已经是这么一条长之又长的道途,那么佛祖之后呢?便就真的是路的尽头了吗?

这么长的一条修行路,如今摆放在净涪面前的这个瓶颈或许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更不会是最难以突破的一个。如果突破这样的一个瓶颈净涪都需要借助功德的话,那是不是以后没遇到一个瓶颈,都需要借用功德来冲击?

真这样,净涪又需要耗费多少心力多少时间去获取这般海量的功德?更何况这样借助功德来突破修为,也不符合净涪的心性。

修行路途漫漫,哪怕再艰难,净涪也要靠着自己走过去。走不过去的话,那就死也无妨!

净涪眼神一定,将视线从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抽离,再也不去看这一个藏经阁里收藏的经书,转身离开。

净泊目送着净涪一步步坚定地走出藏经阁,想了想,放下手里拿着的那部经书,踱步来到净涪刚刚站立的地方。他站在净涪的方向,看着眼前这一处空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净涪他刚刚是在看着这里,那这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净涪出了藏经阁,在院门处领走了守在那里等着他的五色幼鹿,先回他暂居的云房将自己的东西一一规整,重新放回他的褡裢里,然后便来到了药王殿。

这会儿不是早课也不是晚课的时候,药王殿里压根就没有人。

净涪带着五色幼鹿入了药王殿,先在贡案前站定,抬头望着香案后头那一尊巨大的药师王佛。

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台的药师王佛身穿宝佛衣,左手执持药器,右手结三界印,双目微闭,宝相庄严。

身在东方净琉璃佛国的清慈罗汉目光垂落,看着药王殿里的净涪。

正注视着那尊药师王佛的净涪陡然发现,这尊佛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明明这尊佛陀高坐莲花宝台,和下方的净涪是一上一下的位置关系,它看着净涪,很容易就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觉。可净涪却觉得,这尊佛陀背后的那个人,并没有这种意思。

恰恰相反,那个人仿佛就站在净涪对面一样,平等而平和地看着他。

净涪望着这尊睁开了眼睛的佛陀,心中闪过一个名号。

清慈禅师,不,清慈菩萨。

哪怕净涪不知道这位菩萨的真正尊称是什么,但他能够猜得到,这位禅师现如今的修为境界。

不管是贤位菩萨还是圣位菩萨,这位禅师都是菩萨。

净涪再想起他这些年在藏经阁里每每翻阅经文看到的那道人影,便也垂下眼睑,双手合十,弯腰一礼。

上首的那尊药师王佛看着净涪,忽然伸出手去,在净涪光溜溜的脑门上摩挲了一下,唱了一声佛号:“南无药师光王佛。”

清慈菩萨的这个动作快速且利落,根本不在意净涪在被他触及命门那一霎那间猛然爆发又快速收敛的危险气息。而在他为净涪摩顶的那一刻,一道琉璃从虚空垂落,照定在净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