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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放的都是些小玩意儿......”

木树边跟净涪佛身解释, 边用力推开了门。

原本就只是虚虚合上的门一下子打开来, 让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净涪佛身的眼睛里。

这间屋舍空间很大,里头堆放的东西也不少, 不过这些东西都被家主人按照一定的规律整齐摆放在铺满了四面墙壁的大木架子上,空出大片空间来。

而那大片大片的空地上,却又被人仔细而周密地铺了一层那动物碎皮毛缝制成的地衣。

——这片铺着地衣的地方,该是为了让孩子日后玩耍、跑爬特意空出来的。

木树不久前才跟净涪佛身说,这间屋舍是他在八个月前着手布置的......

这样说来, 木家对他们那个当时还在娘胎里的孩子也确实是很重视了。

净涪佛身扫过一眼屋里的所有物件,微微侧过身来问木树, “檀越,我可以进去吗?”

木树哪有不同意的?他连连点头, “净涪师父请随意。”

净涪佛身合掌探身,无声答谢了一番,然后便脱下了他的僧靴,穿着僧袜走入了房间里。

注意到净涪佛身的动作,木树也是低头合掌, 深深地向着净涪佛身的方向拜了一拜。

净涪佛身一路踩着地衣,在东面的墙壁前站定。

木树还只站在房舍门边, 没敢入内,只睁着眼睛看着净涪佛身动作。

难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在那一片东西里头?

木树果然没有猜错, 净涪佛身在那边略略站定之后, 直接就伸手从那个木架子上取了一件东西下来。

却是一把小小的回旋木镖。

这把木镖的尺寸极其袖珍, 躺在净涪佛身手上也只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而且这把回旋木镖的三个尖角也都被磨平磨钝, 半点不伤人——它基本也和一片木片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为了将它和普通木片划分开来i,为了赢取孩童的注意与欢心,制作者除了仔细打磨去细小的木屑外,还特别在木片上刻下了一个眉眼特别生动灵活的小老虎,看着尤其的童稚可爱。

这也真就是一件适合小孩子把玩的小物件而已。

不过除了这把回旋木镖之外,与它同一层的木架上其实也还依着大小次第摆放着好几把一样平且钝的回旋木镖。

显然,这些体积更大一点的回旋木镖是给日渐长大的孩子备着替换的。不过等孩子日渐长大之后,这些木镖的木角就要被削平削尖,向着武器的方向靠近了。

净涪佛身只看过一眼木架上的其他回旋木镖,便收回目光,拿着他手里的那把小回旋木镖转身出了屋舍,回到了木树身边。

木树讶异地多看了净涪佛身手上的那个回旋木镖几眼,才开口问道:“净涪师父,这......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不像啊......

不会是净涪师父他认错了吧?

但让木树既安心又失望的是,净涪佛身对他点了点头。

“是它。”

说话间,净涪佛身低头看了他手上拿着的那片袖珍回旋木镖一眼。

木树下意识地随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往下落,望向他手掌的位置,却恰恰好看见一道蒙蒙的金色佛光在他手掌中升腾而起,将原本被净涪佛身拿在手上的那片袖珍回旋木镖牢牢罩定。

这......

木树下意识地紧闭嘴巴,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声牢牢锁在喉间。

他等了好一会儿。

木树自己也不知道是这好一会儿是多久,或许是一俩刻钟,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间?

总之,他自觉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那片蒙蒙的金色佛光收敛下来,露出仍然被净涪佛身拿定的那一片柔软且空白的纸张。

是了,这个才该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吧......

木树吞咽了一下口水。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掌上的那片贝叶,翻掌将它和其他的那些贝叶归拢到一处放好,才重新抬起头来,望向木树。

木树还有些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净涪佛身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又唤道:“檀越?”

木树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应声,“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点点头,“这一趟能顺利收回《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还多得檀越相助,为了答谢檀越,我当许檀越一个报酬。不知檀越你可想好了?”

净涪佛身的话才刚出口,他对面的木树就已经脱口而出地回应道:“想好了!”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示意木树将他的想法说道出来。

木树深呼吸一口气,趁着那点时间调整自己的思绪,又顿了一顿用以组织语言,才开口道:“那小回旋木镖原本是我给我那孩儿准备的,谁成想它竟然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

他苦笑了一下,又偏头看了看屋子里摆满了各处木架的玩具,才继续道:“既然它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净涪师父你将它带走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的。至于我想要的东西......”

“我希望净涪师父你能送一个‘玩具’给我那孩儿。”

带走人家的玩具,就补上一个给人家,确实是很公平。哪怕净涪佛身知道,面前这个山里汉子并不只是想跟他讨一个玩具那么简单。

所以净涪佛身还是点头了。

他问道:“那么檀越你觉得,什么样的玩具适合小檀越呢?”

看那间屋舍就知道了,木树给他孩子准备的玩具并不只是简单的拿来玩耍取乐的物件,甚至还是武器。

那些木架子上摆着的东西,可不只有净涪佛身取走的那一把袖珍回旋木镖而已,还有弹弓、小木弓、草绳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木树一时间也被问住了。

他家里这个才刚出生不到一日的小儿是他的大儿。也就是说,这一回是木树头一遭当父亲。

这样陌生的角色确实叫他兴奋无比。

可同时,那个躺在襁褓里的柔软小儿却又叫木树手足无措。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父亲。

他爹待他是很好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要他学着他爹那样在孩子六岁前放养,木树又觉得不太好,他想要多教他孩子一点东西,好让他能更好地在这山林中生活。

木树想过很多遍,也想了很多,他甚至还动手做了很多。

——那屋子各处木架上都有的袖珍小玩儿就是证据。

他几乎都已经想好了怎么教导他的孩子了。

可今日净涪佛身跟他问起,他又不确定起来。

木树一下子愣神,净涪佛身也没有催促,由着他自己慢慢地思考琢磨,真正地确定下他自己的心意。

也没让净涪佛身等上太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木树就抬头定定地望向净涪佛身,“净涪师父觉得,什么样的玩具更好呢?”

他心里迟疑犹豫,一时没能真正地确定下来。不过不打紧,净涪比丘还在这里呢。

有净涪师父在,哪儿就需要他自己去为难?

向净涪师父请教不就可以了?!

饶是净涪佛身,一时间也没想到木树居然会将这个问题甩给他。

他眨了眨眼睛,快速将思路梳理过一遍,“檀越不确定吗?”

木树点了点头,很坦诚而直接地道,“正想要问一问师父您。”

净涪佛身点点头,抬手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节木头来。

他将那节木头拿在手里看过一眼,也不去拿什么刀,直接伸出手指在木头上接连比划过。

木树瞪大眼睛看着净涪佛身的动作,但任凭他再努力,也就只看见净涪佛身的手指不快不慢地在那节木头上简单地比划过之下,就停下来了。

他奇怪地看着那节木头,怎么都想不明白。

只用一只手托住那节木头,净涪佛身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木头上来回动作,将好几块小木头收起,放到一边去。

这就是边角料了。

待他将这些边角料拿开之后,依旧停在净涪佛身掌心上的,就是一个圆滑到近乎天然成形,没有丁点错漏的圆球。

圆球只有成人大拇指一节宽长,莹润而有光。

木树光是看着,也知道这一颗圆球大概就是成品了。

盯着那圆球看了半响之后,木树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异样,用力地扇动了几次鼻翼。

他的感觉没有错,动作也没有白费,不过尝试了一小会儿之后,木树竟然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从那个圆球中飘出。

木树愣了愣,竟然不自觉地将心里头的话说出口来:“净涪师父,这个木球......应该不适合给一个小孩子吧?”

别看木树是第一回当父亲,是个生得不能再生的生手,可是在他娘子诊出孕信之后,他是很用心地了解过的。

小孩子的好奇心强,什么东西拿到了都会想要往嘴里塞,这么一个小小的圆球,还有这么一阵香味,让小孩子碰到......

净涪佛身安抚了他一句,“檀越且安心再等一等。”

木树就闭上嘴巴了。

净涪佛身又低下头去,继续他自己的动作。

他的手指在指长的木球上又是来回且快速地比划过好几遍。

这好几遍,是木树自己以为的。

事实上,净涪佛身在那木球上比划过的数目足有数十近百下了。

等到他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之后,净涪佛身将那个木球托起,低头往手上吹了一口气。

顿时,木球的表面就扬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木屑。

待到木屑通被吹去,留在净涪佛身手掌上的这个木球表面就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威风勇武的大白老虎。

大白老虎闭着眼睛趴在木球上,就像是卧在它自己的洞窟里,闲适而自在。

木树打量了这个木球好一阵子,目光几回在大白老虎身上徘徊。

他总觉得这只老虎是活的,下一瞬间就能从木球上走下来一样的。

净涪佛身转过头来看他,问道:“檀越,不知我能不能见一见小檀越?”

“哦,哦......”木树连连应声,“净涪师父等一等,我去将他抱过来。”

他转身就走。

不过得一小会儿功夫,他就又抱着一个襁褓回来了。

到得净涪佛身近前,他将僵硬的手臂直直地往前伸,好将襁褓里的小儿递到净涪佛身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也不知是什么缘法,在净涪佛身低眼去看那襁褓的时候,那原本还在熟睡,甚至都未曾睁开眼的小婴儿就小小地动了动身体,然后更砸吧砸吧嘴巴,竟就睁开眼睛来了。

净涪佛身也不意会变成这样的一个情况,他迎着小婴儿的目光望入过去。

那双真正纯净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他来,却不知道这小婴儿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他......

净涪佛身淡淡地想着。

他心中未见波澜,木树却不能。

看见襁褓里原本安安静静睡着的婴儿睁开眼睛,他抱着襁褓的手都抖了抖,如果不是那襁褓上的细细重量明白地昭示着他的存在,怕木树惊慌之下,能直接将这个襁褓给远远地抛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手,木树都要忘记他面前的净涪佛身了,只下意识地摒住呼吸,像是怕吓到婴儿一样地将脑袋一点点凑过去,深深地望入那孩子的眼睛里。

察觉到木树气息的接近,那婴儿将眼睛往木树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又像是累了一样砸吧砸吧小嘴,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木树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婴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不自觉地咧嘴傻笑开来。

他似乎是心有顾忌,怕惊扰到了才刚睡过去的小婴儿,连半点笑声都没有。

净涪佛身不理会傻笑的木树,抬手快速地在婴儿头顶捞过,又像是拿捏着什么东西一样,双指虚虚捏着点落在那木球上。

他手指落下的位置,恰正是木球上卧趴着的那只大白老虎的眉心处。

净涪佛身的手指在那处位置点了一点后,就若无其事地将手又收回来了。

如果此间左近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一顷刻间大白老虎睁开来又快速闭上的眼睛,那么当然也就不会再有人看见那大白老虎睁开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木家小儿那张红且皱的脸蛋。

那边木树傻笑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恢复了理智,记起自己方才在做得什么。

他清咳了几声,将脸上傻气得可以的笑容又统都收敛了回去,若无其事地问道,“净涪师父,你忙好了?”

净涪佛身并不拆穿他,而是点头,将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木球放入襁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