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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天边不过浅浅地带起一线莹白, 林中浓雾尚且霭霭,净涪佛身就睁开眼来了。

他也不理会其他,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拿出一盏青灯来。

青灯上烛火摇曳, 昏昏黄黄的,倒也照亮了这一小片地界。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雷声电龙也全数隐没,再找不到一点痕迹。

净涪佛身只往外头看了一眼, 便自收回目光, 拿了一套木鱼出来,开始做早课。

做完早课之后,净涪佛身放下手上的木鱼槌子, 抬头便望见了浮在屋外的一页书信。

净涪佛身见得那页书信, 也不惊诧,只抬手向着那页书信招了一招。

书信轻盈投落在净涪佛身手上。

净涪佛身往书信封面上看了看, 果然见得妙音寺的印记。他只是顿了一顿, 便打开书信封面,抽出了里头的纸页。

纸页上写着的,也还是不出他的意料,问的就是昨日里的那场天象。

纸页上的落款也不是藏经阁里当前镇守的清显大和尚,而是方丈清源。

净涪佛身看过这一页书信之后, 便重新将书信叠起,放回了信封里。然后他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尚且足够, 便挪开他自己面前的那一套木鱼,另取了几案、笔墨等物什,添水磨墨,铺纸提笔,在纸张上回了几行字。

写完了书信之后,净涪佛身收笔封纸,又在信封封面上写上几笔,便将那一封书页往外一送。

书页带着淡淡的墨香飞入了蒙蒙混混的晨雾中,寻着清源方丈的位置就去了。

妙音寺里一众大和尚齐聚方丈云房,正各自闭目静坐,等待着各方汇聚而来的消息。

他们也不是单只往净涪那边去信了,一道通知询问了的,还有各地的妙音寺分寺。

正等待间,清源方丈忽然气息一动,睁开了眼睛。

在他下首依次而坐的一众大和尚忽然有感,齐齐睁开眼来,望向上首的清源大和尚。

清源方丈素来显得稚嫩的脸庞此时已经格外端肃认真,尽扫因各种原因而染上的稚气,真正的露出了一寺方丈的威严来。

下方端坐的各位大和尚中有人问道:“方丈师兄,可是他们回信了?”

清源方丈摇摇头,“尚未。”

听得清源方丈的回答,一众大和尚倒没谁显得失落,但他们细看清源方丈的脸色,却又追问道:“那师兄,可是有什么旁的事情?”

清源方丈团团看了一圈下方的各位师兄弟,忽然抬手往前一接,便接住了一封薄薄的书信。

一众大和尚的目光齐齐落定在清源方丈的手掌上,看着那一封书信。

清源方丈也没说话,他将书信拿到面前,看了一眼书信封面上的着笔,眉毛不由得一动。

但他没说话,只转手打开了书信的封面,将里头的那张纸张拉了出来。

书信很薄,里头的纸张也只得一张,清源方丈两眼便看完了。

可看完这书信之后,清源方丈却什么话都没说,锁紧了眉关自顾自低头沉思。

下方的一众大和尚面面相觑,又各自转眼看了看清源方丈手上拿着的那一张纸页,到底没作声催促清源方丈。

清源方丈自己想了好一会儿,转手就将那一张书页递给了下方的一位大和尚,自己还自抬手,又从空中接下了另一封书信。

那位先接过书页的大和尚正是曾受净涪所赠几纸《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而于一次竹海灵会中闭关突破的清本大和尚。

清本大和尚拿到书页,先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不由得低声惊呼,“净涪?!”

因他与净涪之间的那一场因缘,清本大和尚格外关注净涪的动静,能一眼认出他的字迹来委实不稀奇。

坐在另一侧的清显大和尚明显没有错过清本大和尚的这一声惊呼。或者说,基本上这方丈云房里坐着的每一位大和尚都听到了。

他们各自转眼,齐齐望向了清本大和尚,都顾不上再去看清源方丈手上新得的那一封书信了。

清本大和尚倒没多在意其他师兄弟的目光,他那一声低呼之后,便就敛神看着那纸页上的文字。

薄薄的一张纸张上,短短的几行字,字迹清隽挺直,棱角分明,是能令人迷醉欣赏的一笔好字。但这会儿的清本大和尚却没心思赏玩净涪的字,他的心神都被那些话统摄去了,脸色惊骇。

“天道将倾,人心崩乱,故末世将至。”

清本大和尚侧旁坐着的大和尚细看他脸色,竟失态地伸手将他手里拿着的那一张纸张抢了过去。

净涪的这一封书信很快在各位大和尚手里转过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清源方丈手里。

清源方丈边放下净涪的信,边转眼看过还在传阅着从各地分寺送回来的信件,心下叹了一口气,面上端肃却是不改,他沉声问道:“说说吧,各位师兄弟,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怎么样?

下首坐着的各位大和尚面面相觑,最后都是沉默。

对于净涪信里的话,各位大和尚都是信的。

这既是因为净涪背后的世尊,也是因为净涪自身的修为,当然,也因为他们自己。他们谁都无法否认,当他们接过净涪的那一封回信,看过净涪信里的话后心脏的跳动,以及在那之后压下来的一块巨石。

净涪说的是真的啊。

哪怕听着再像危言耸听,那也都是事实。

各位大和尚象征性地扫过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些来自各地师兄弟的回信,转手又递给下一位师兄弟,自己还在位置上愣神。

昨日之前,他们都还是好好地修行,为他们自己心中畅想过的美好未来谋划,谁成想,一个天象异变之后,竟就当头给了他们一记闷击。

别说是美好的未来了,连先前的平淡日子都没有了,迎接他们的,将是天道倾颓人心崩坏的末日。

净涪佛身猜测过自己的这一封回信会在妙音寺中掀起什么样的波澜,但他也只是稍稍猜测过那么一回而已,很快就将这些琐碎的事情放开了。

他不后悔自己的动作。哪怕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送出那样的一封信。

妙音寺的一众大和尚虽然会为了他们得到的消息色变,也或许会感叹未来日子的艰难,但他们不会也不可能为此而怨责净涪。

天色一点点变得明亮,东方天际飘起一片红霞。

净涪佛身看了看天际,今天会是一个晴天。

他略等了等,便站起身,收了草屋里的他自己的物什,迈步走出了草屋。

经了一场雷雨,山林里犹显清新干净。早起的山鸟吱喳叫着飞出林间,扑腾出一番山林特有的嘈杂。

偶有两只鸟儿好奇,见得净涪这个外人,飞行之中还转了头来打量他。

净涪佛身没回头,踏步走出两步,便直接转入了无边暗土世界。

原正在打量着他的那两只鸟儿见得他的身影转眼不见,惊得连翅膀都忘了拍动,险些在空中掉了下来。

净涪佛身在无边暗土世界里走得两步,便选定了位置,一步踏出。

他这一步跨出,那无边暗土世界里永远阴沉沉的天空就换成了人间界的高远天穹。

看此刻天穹上的浩渺高远,哪儿还能找得到昨日里天象的痕迹。

为了表示对自己未来盟友的尊重,净涪佛身没直接出现在左天行准备好的曜剑峰峰顶祭坛侧旁,而是落到了曜剑峰山脚下。

左天行原正在峰顶祭坛下守着,等待着祭天吉时的到来,却就在自家峰头山脚下察觉到了净涪的气息。

左天行下意识地就先转头往陈朝真人的明剑峰那边看了一眼。

陈朝真人和他身边的一众天剑宗大修士们也是心有所觉,齐齐转头望向曜剑峰山脚下,也就望见了稳稳站在那里的净涪。

“这是......”有人凝神打量得两眼,忽然道,“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这样的姿仪,整个景浩界佛门,拢共也就出了那么一位。所以哪怕他们没见过这位比丘,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陈朝真人点了点头,应道:“是他。”

“居然真是他啊......”

“这位小比丘,果然真是名不虚传。”

侧旁一直打量着净涪的佘婉宁一直沉默听着一众师兄弟的话语,冷不丁问道:“你们......谁先发现他的?”

天剑宗这一众大修士们听得这话,霎时静默,俱都眼带惊悚地望着那边面相无害的小比丘。

是啊,谁先发现他的?

净涪,可是佛门的比丘啊。他过了宗门护宗大阵,又从宗门山门那边走到这里来,这么一段不短的距离,怎么就没有谁察觉到他的动静?

若是敌对......

也是他们不太注意净涪的动静,不知道在今日早上之前,净涪还在静安寺那边地界上行走。

若是他们知道,怕是心里还得更震骇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