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永肖侯是皇亲国戚,而国子监助教却也是从六品的官员,国子监更是我大燕的最高学府。学生数百,永肖侯强抢民女,逼死官员,打伤学生,目无王法,我御史台若是不报,或将此事压下,如何显示我大燕律例不分贵贱,严明公允,如何在那些学生面前示警,更如何对天下读书人有个交代。只是永肖侯是太后之娘家,所以,臣恳请皇上做主,给臣一道手谕,让臣领着大理寺将永肖侯之子抓入大牢。”

"朕准了!"

司马韵松了一口气,正要领命而去,似乎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皇上,永肖侯说他女儿将入住后宫,可是真的?"

楚昭然冷笑道:"他当朕死了,这天下全要姓肖了吗?"

司马韵这才放心:"今日是选秀之日,皇上不去亲自参加殿试,那选秀?"

楚昭然微微沉默,他虽然没有亲自去采薇宫,可是早早就有人将太后亲自驾临采薇宫的事回禀了他。

"皇上,选秀除了是为了充实后宫,繁衍宗室后代之外,有时候还可以巩固朝堂,事关国体,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虽然贤惠聪慧,毕竟是深宫之人,不懂国事,朝廷上关系错跟复杂,陛下怎么能如此草率将这件事放手给她们。"这话说得可逾矩。司马韵忙道:“这原本皇家之事,非微臣所能妄言”

楚昭然从小就在冷宫里面长大,虽然尊贵,却也因此与兄弟们都不亲近,司马韵是他的伴读,自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说话极为随意,虽然这话司马韵隐隐带着责怪,但更多的是担心,楚昭然明白司马韵是为了他好,他道:"你我名为君臣,实如至友,是我那母后……"他顿了顿,站起身:“司马与我去采薇宫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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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是大雨倾盆,太后肖碧云坐在大座上,位置上放着金丝锦垫,在一派富贵繁华当中,她紧紧的盯着底下的人:“还不抬起头?”

方淼晴缓缓抬起头。

她脸色苍白,却也显得镇静鲺。

大殿里是一片安静,就连德妃王佳安此刻看了这女子的容貌也是愣住。她瞧了一眼对面的梁舒,又很快垂眼。

太后缓缓从主坐里踱步下来:“你就是那个伤了宫人的秀女,可真是一副好容貌,可惜了。”

她没有问罪,便直接将她的罪名钉死。就像五年前一样。她要她死。

为什么?

她自认叶家没有任何对不起肖碧云,当初楚昭然成了皇帝之后,她这个生母就一步登天,成了太后。

叶家哪里对不起她了?

“你是叶家的外孙女?”肖碧云缓缓走到她的面前,一脚踏下来。正踩在方淼晴的手上。痛得她全身乱抖。她强忍着没缩手,冷汗已经冒了一头:“臣女没有伤人。是那个宫女想要伤害民女,反倒伤成自己。”

“还敢狡辩了!”肖碧云抬起脚来。却是一脚踹到她地肩侧。直把人踢得歪倒在地。她盯着方淼晴苍白的脸。满脸厉色:“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怎么配进宫伺候皇上呢?”

她怒道:“哀家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子。”

就在这时,淑妃娘娘宫的彩曳悄悄从侧门进来,在舒妃耳边小声说道:“娘娘,据太极宫的内探回,皇上正在往这里来。”

梁舒抬眼,道:“母后可不要生气。她犯错,就按宫规处置就罢了,可不要为她气伤了身体。”

肖碧云点点头,正想起自己的反应大了。

梁舒站起来:"臣妾觉得就将人送到暴室去,打几大板子送出宫去。"

"慢着!”王佳安道:“这个秀女才进宫就敢在宫中伤人,这可要审清楚。莫要轻易放了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她侧头问道:“太后,您觉得呢?”

肖碧云很快地捻了捻手上的佛珠。

她只是肖家微不足道的一个庶女,参加宣宗时期的选秀,却落选,反倒她的嫡姐入选。家族需要一个庶亲姐妹在嫡姐身边,为嫡姐排忧解难,于是,她变成了嫡姐身边的丫鬟一块进了宫。嫡姐一步步高升,后来成了四妃之一,而她还是一个宫女。在端庆皇后死了之后,嫡姐需要一个孩子增加自己的势力,她自己生不出来,便想到她。于是向皇上举荐了她,一度***,她如愿的怀上孩子,成了才人。

可是,才没多久,她的嫡姐也怀孕了,成为皇后。便视她的孩子如眼中钉,她的孩子才三四岁,便被嫡姐以莫须有的罪名送到冷宫去。

她以为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她曾经是那么的厌恶老天爷是多么不公平,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而她的嫡姐却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没想到,秦朝儿进宫了,这个美人很快就受到宣宗的宠爱,一步步高升,嫡姐和他的孩子便成为她的眼中钉,是第一个被铲除的。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没有受过宠,秦朝儿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叶家的人将她的儿子推向皇位。

而她,从一个才人,成了皇太后。她坐在太后的高位屹

而不倒,而她的嫡姐却化成尘土。

成了太后,是她此生最高兴的事。当了太后的她一直想弥补母子两人的感情,可是,楚昭然更亲叶家,更亲叶家的女儿,更听她的话。

那个十五岁的少女跟她嫡姐一样,她们高傲,美丽,无拘无束,受人宠爱,似乎任何东西都可以信手沾来。她的儿子和宣宗一样,无视她,冷落她。要她如何不痛,又如何不心寒?

如今又出了一个与叶晴晴差不多容貌的方淼晴。

佛珠转动的声音赫然停止,肖碧云冷冷道:“还未进宫就在后宫里伤了人,此人居心叵测,拉出去打死!”

王佳安低头喝茶,再瞥一眼方淼晴,见她这些时候死到临头,但眼角却留意到她始终跪得端正,神色平静不害怕不求饶,心道和她的表姐一样,是个倔强的。

"太后。"梁舒笑道:"今日是皇上选秀之日,是个好日子,岂能有血案发生呢?依臣妾看,还是将人送到暴室,要杀要剐,以后再说?"

方淼晴抬眼瞧了一眼梁舒。她为什么要救她?这一切还不是她闹出来的。

王佳安抬抬下巴,对着梁舒笑道:“我不知道妹妹是这样心善的人。”

梁舒笑道:"臣妾只担心好日子沾了血就不吉利了。再者这儿死了人,皇上知道未免会多问一句。"

肖碧云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皇帝年轻又事多,对后宫不免怠慢大意了些,哀家不替他管一下,从哪里来的女人都可以进到宫来,这后宫成了什么样。”她把眉一扬,冷冷道:“死了一个女子又何如,除非有人多嘴,爱嚼是非,到皇上面前胡说!”

梁舒眉色一皱。

"若是有这样的人,哀家非扒了她的皮不可!"肖碧云索性发作了出来:"来人,将方氏拉出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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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辇到了采薇宫的阶前,楚昭然迟迟不肯进去。

见状,司马韵微微皱了下眉,耐心的等着。

雨下得很大。

采薇宫殿门口的两排宫灯在雨中晃着,他顺着楚昭然的目光看了几眼,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他转头,却见楚昭然望着那殿门口发起呆,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好一会儿,楚昭然才下来。

朝宋打着雨伞紧紧跟着他的身边,身后的内侍打着灯笼,一同走进采薇宫。

采薇宫里灯火通明,在过外庭园时,他们遥遥就听见打板子的声音。一行人止了脚步。见不远处,中间的空地上放了两条长凳,几个内侍抓着一名翠衣女子,棍棒狠狠的落在女子的身上。上面趴着的女子背部都是鲜血淋漓,看起来颇为可怖。

雨水冲刷着鲜血落在地上。

司马韵的目光滞了滞,脱口而出:“住手!”

他上前几步,感觉到那人还在呼着气,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三名内侍转头,见是楚昭然,都慌忙跪下:“奴才拜见皇上。”

楚昭然脸色十分不好,他大步往前要走进大殿时,那板凳上的人闷哼了一声,挣扎的抬起脸,弱弱的道:“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司马韵又松了一口气,赶紧问道:“你有何冤?是谁罚你的?"

少女缓缓抬起头,灯笼打在她的脸上,明晃晃的照着她的脸。

她茫然的看向四周,一个个探过去,望到前方屹立的男子,口不择言道:“公公,公公,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朝宋骂道:"你看清楚了,这是皇上,不是公公。"他转头看向皇上,却见楚昭然怔愣地望着那名少女。

少女的目光依旧很茫然。那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头发乱糟糟的垂在颊边,衬得那张惨白的小脸无比的凄楚可怜。

楚昭然突然缓步走过去,也不顾大雨,蹲下身子,视线与她齐平,就这样看着她。

朝宋赶紧打着雨伞跟追过去。

雨水哗啦啦落下,大雨将周围景物洗得模糊,声音打得整个世界喧哗无比,飞溅的雨点打湿他的衣角,有几滴溅到他的脸上眼睛里。可他一动不动,仿佛忘记了这个世界。大雨倾盆,他的目光停顿在她的面容上。眼里只有眼前的人,耳边只听到:“救我,我是冤枉的……”

少女目光晃散,一遍遍呢喃着:“我是冤枉的,我没有伤人……我是冤枉的”直到声音越来越小,头垂下去,整个人趴在板凳上面无声无息。

"皇上。"朝宋撑雨伞的手在发抖,隔着雨丝小声唤醒楚昭然。

“朝宋,去尚药局传宋御医过来,一定要把此女给朕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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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然走进采薇宫的大殿。他的鬓发沾染了水珠,衣角也是湿。

太后此时正等着内侍将方淼晴的死讯报上来,却不料楚昭然这样进来。忙站起来:"皇上,你怎么来了?"

王佳安忙起身请安,眼神一扫却看到跟在后面的司马韵,微微一愣。

梁舒知道此刻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眼神看向庭院,庭院一片漆黑,她不知道该是恨还是庆幸。

肖碧云走到楚昭然身边,大叫:“皇上,你衣服怎么湿了,来人,赶紧给皇上那一身新的衣服。”

“不必!”楚昭然默然的坐到主坐,望着底下的女人,目光落到太后的脸上,眼神发冷。

太后被她看得心里发懵,强笑的坐到他的身边,道:"皇上,怎么了?”

楚昭然拿起桌上秀女的花名录,一张张翻着看。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只听见翻书的声音。

直到整本册子都翻完了,楚昭然微狭的眼半眯着:“这就是你们为朕选出来的妃子!”

梁舒和王佳安对视一眼,赶紧跪下:“臣妾有罪。”

楚昭然脸色很不好,里面蕴了狂风暴雨,问道:“这些女子现如今在哪?”

王佳安回答:“今日全部选好,天已经大黑,再加上又下着倾盆大雨,所以,臣妾就安排各位秀女住在采薇宫一晚,明日等天晴了,才送她们离开。”

楚昭然道:“那就请她们出来,朕亲自见见她们。”

住在采薇宫的秀女们被叫醒,听说是要面见帝王的,各个开始穿衣打扮。很快全都排好队在采薇宫门口等着觐见。

楚昭然翻着名册,抬眼看着眼下的少女。

少女含羞跪在地上,礼仪规范,举止得体。只是,那一身淡红的衣裳惹人显眼。

肖碧云心口提起来。

“肖淑容。”楚昭然开口唤道。

“是。臣女是肖淑容。”肖淑容激动,抬眼大胆瞧了一眼皇上,满脸通红,又低下头。

头上一片安静。朝宋公公见状,道:“肖小姐,皇上问话,你怎么可以抬头呢?”

肖淑容盈盈一笑,羞怯之态道:“臣女朝见圣颜,一时忘了规矩,请皇上责罚。”

楚昭然冷笑道:“既然如此不懂规矩,撤牌!回去好好学了规矩。”

肖淑容花颜失色,抬头便唤道:“表哥!”

楚昭然眯起眼。

肖碧云在一旁笑道:“皇上,你是淑容的表哥,小时候也见过几次淑容,都是自家人,何必谈规矩呢。”

楚昭然冷笑道:“表哥?谁教你这么喊的!来人,将肖淑容押下去,打十大板送出宫去,交给永肖侯,要他好好管教一下儿女。”

“皇上!”太后扬起声音。

“母后!”楚昭然凤眼一斜:“朕是君主,理当公正,别叫百官再有微词。说朕带头徇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下面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地肖淑容。肖淑容已经吓得乱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求助似的看着肖碧云。

肖碧云怒道:“就算淑容犯错,你不认他,赶出去就是了,为何还要人打她十板子呢?她年纪轻轻,如何受得了这苦。这十板子是要她的命。”

楚昭然笑道:“母亲刚才才要人在庭院活活打死一个女子,可不只是十板子。永肖侯的女儿可真是柔弱,朝宋,传朕指令,叫内侍好好仗责,不必停下,看看肖小姐是不是连十板子也受不了。不要离得太远,就在门口执行。”

肖淑容被内侍押了下去:“姨娘姨娘,救我!救我!”

肖碧云一脸怒容:“皇上原来是在为那女人出气啊!有气就撒在哀家身上好了,连累淑容做什么。来人,将淑容给哀家带回来!”

大殿里面一片安静,无人回应。

肖碧云气极,胸脯上下起伏:“很好,不愧是哀家的儿子。不愧是皇帝。”她环视着底下,见下面的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心里更加难受:“皇上,你这是要哀家难堪吗?”

楚昭然平静道:“母后若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可以回永寿宫休息。”

此刻若是她回去了,大家都会知道她和皇上之前有了间隙,这像什么话!她是太后,她端坐在位置上面:“不,哀家没事。”她对辛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辛嬷嬷领命下去。

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从庭院外传了进来,伴着倾盆大雨的节奏,加上呼痛惨叫,更让人心生寒意。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