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紫朝末帝黄荃听信术士之言,大兴土木,招致民怨丛生,仍旧执意不悔。最后为求一人长生不老,连这江山都倾覆了,连带黄氏一族,也不得不完全消失。”

简儿轻轻叹息,双目却近乎戏谑地扫过风清嘉的面庞。

“如此想来,对帝王来说,不可求之物,唯‘长生’二字。”

“我初见你,先生是十九岁;最后一次在苍平见你,先生二十三岁;离开皇都十年,先生......该是三十二岁了。”

“可你一点儿都没老。”

“若是我那坐了帝位的哥哥知道了这些......先生,后果你担得起么?”

窗外月色正好,而夜风萧瑟之声,呜咽不止。

风清嘉的手扣住了简儿的脖子,力道不大,却也令人挣脱不得。

她眼睛微阖,十分平静。

明束素神色不动,并不惊惧,只是目光微闪,瞧着她腕上的石榴色蜜蜡手串。

早年并未见过。

那饰物色泽饱满,温润莹亮,每一颗珠子都篆着一个“佛”字,字体秀美,该是女子手笔,细细绕了三道,总共该是一百零八颗,圆满得不得了。

而手串缠下的小臂,十分光滑细致。

“怀璧有罪,你和你哥哥又能有多大区别?与其助你后,鸟尽弓藏,不如现在直接杀你更容易些。而长生之说不过怪谈,想压下去,自然就能压下去。”

风清嘉不为她言辞所动,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隐隐笑意,把利害看得清清楚楚。

“先生,简儿与他人怎么能相同?”

明束素用下巴轻轻搔着她的手背,唇角轻勾,语意似怨。

能见此爱娇之态,风清嘉觉得自己也是十分有福气。

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

明束素这幅模样,自然不是轻易给人看的。

“一旦这消息传出,牵扯的是整个风氏一族的性命。这世上有哪一个敢说自己不贪生?更何况,你风氏是十二郡族之一,本就号称神妖之遗脉,若真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特异体质,也是令人十分信服的事。何况只要先生还在,那便不是难以验证的谣言。”

“那时其他十一郡,除去隐没的前朝黄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鳐、岻、泰三族,剩下七族的反应定然是首求自保,其次或是袖手旁观,或是落井下石,亦或是趁火打劫。如此想来,即便风宕老爷子再有法子,也是长不出三头六臂,来维护风家每位子弟的安全吧。”

毒得很。

风清嘉放在榻侧的手紧了紧,旋又放开。

她略转了转脖子,五官轮廓就在月光中模糊起来,仿若要消失一般。

“还有。”

明束素身子不知为何极轻地抖了一下,声音却盛着笃定。

“先生是极爱自己的子弟的。”

“简儿福浅,不能被正式收入先生门下。但先生在宫中三年,简儿也在旁听了先生的课三年,蒙受了不少指点。那年先生离开苍平,简儿心知定然是有了变故,不曾盼望过你能出席我的及笄礼,可先生......竟是没有错过。”

九年前。

亦是风清嘉离都的第一年。

“你以为我怕家族覆灭,双手染血?你以为我对你有多么深刻的师生之情?这些确实是足以动人的条件,可我与家里的关系,还有劳什子‘师生之情’,与你想的都大大不同。”

风清嘉并不回头,只低低地笑起来,而声音冰凉,如入骨之刺,满是嘲讽。

“可记得先生对你说过,人性不过‘自私’二字?”

“记得。先生还说过,最喜欢坦诚之人。”

明束素轻轻一挣,风清嘉也顺势收了手。她勉力坐起,露出一抹极明艳的笑容来。

“我手上能打动先生你的条件,一是空口无凭的许诺,二是鱼死网破的威胁,三是......冀望于旧时情谊。”

“可简儿明白,即使是平分半壁江山的许诺,先生也定然是不屑;以我如此势弱,再狠的威胁在你看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至于情,先生唇薄心凉,连子冉的葬礼也不曾传信,束素劣行斑斑,一点不值。”

“我在一路上思左思右,终觉得胜算只在一句话上。”

“什么?”

风清嘉看着她这般自信容色,抿了下唇,隐隐在笑。

听言语倒是长进不少。

时间对这人很是慈悲,那样甚好。

“先生,你想助我。”

明束素深深呼吸,双手微微握紧,从阴影里,烁着那双眸子,笑意极深。

“我晓得你的性子。越是看起来不会成功的事情,先生就越喜欢去做。”

“先生家族强大,从小衣食不愁,金银珠宝不过平常玩乐之物;先生十余岁名满苍平,十九岁被钦点教皇子念书,出入宫廷,利禄已无所求;当年大哥子冉向你求亲,先生婉然谢绝,男女情爱之事,自然也不能入先生的眼。”

“若说世间还要难的事......在这极端不利的条件下,化腐朽为神奇,改换江山,亲手造就一个帝王,应该还是够格的吧。”

“哦?”

风清嘉抚了抚腕间佛珠,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或许你说得不错,我确有过此等狂念,以为万物皆在掌中,甚至渐渐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可那是少年之时,现在我已在而立之年,明白不如意事十之□□,更知平淡是福,于天下如是,于我一身也如是。”

明束素瞬时面色惨白。

这分明是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