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安居养胎的春贵人突然觉得脑后一寒,不由打了个冷战,此刻她是决然想不到已经有人要惦记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了。春贵人更不知道,她未来的孩子能否活命,便看那是男是女了。

惠贵妃年氏刚刚处理完一些琐碎事务,拾掇了几个不安分的奴才去慎行司,回到自己寝宫之后,便顺道来看住在她翊坤宫西配殿元和殿的贵人春氏。这元和殿是黄琉璃瓦硬山顶,面阔三间,深进也有两间,这样的规格给一个贵人独居,也算是极为体面的了。

年氏一进配殿中,便看到春氏侧坐在里头暖阁的临窗长榻上,身子打了个哆嗦,年氏随口问道:“春贵人,你怎么了?”

春氏也不明所以,忙起身见了万福礼,口道:“许是傍晚天凉了吧。”

年氏瞥了一眼那开着的支窗,便不悦地瞪了一眼元和殿的宫女,道:“还不快去合上!”

“是、是!”那小宫女忙哆哆嗦嗦去关上了团寿补补锦支摘窗。

年氏瞧见榻中小炕几上,小巧玲珑的珐琅彩葵口小盘中正是糖渍杨梅与蜜饯葡萄,不由皱眉问道:“你最近很爱吃酸吗?”

春氏忙应了一声,“酸溜溜的,下口。”

年氏却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一句话都没留下,便拂袖而去了。留下春氏一头雾水,她自己都明白,她是说错了什么话了,惹这位贵妃娘娘不高兴了。

年氏看着春氏如此爱吃酸,是因为古人素来有酸儿辣女之说。而皇上已经与她说了,春氏若生了公主,便给她抚养。若是阿哥,便给宁嫔抚养。年氏自知自己不能生养,所以还是很盼着能养育一个女儿的。

国公府,他他拉氏的院门跟前。宜萱将手里的红郁郁的茶梅递给玉簪,嘱咐道:“替我拿着!”然后一把夺过她手中提着的食盒,玉簪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自己主子已经提溜着大食盒径直进了院中。

他他拉氏出正堂相迎。见宜萱这个公主弟妹亲手提着食盒。不免露出惊讶之色来,宜萱道:“我让小厨房做了几样点心,想着你这些日子忙着操持丧仪。必然没好好用膳。”

他他拉氏忙道了谢,接过食盒,请宜萱入正堂上位落座,自己则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她道:“丧仪之事,虽千头万绪。可慢慢来,总会处理妥当的。”

宜萱点头道:“是啊,难处理的反倒是郑夫人母子了。”

他他拉氏轻叹了一声道:“好歹是长辈,太太又说要给公爷守孝。我总不能撵她出去吧?”

宜萱微微含笑道:“若她死赖着不走,也的确难办了。”宜萱眼皮微垂,纤长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底的幽光。她信手将紫檀食盒中分放了两层的四式精致点心取了出来,一一放在旁边的方桌上。香酥苹果、百果蜜糕、豌豆黄、合意饼,俱是香甜可口的小点心。

他他拉氏摘下金胎珐琅护甲,信手拈起一枚豌豆黄,忍不住赞道:“香气怡人,小巧精致,伺候公主的厨子,手艺果真不一般。”

这豌豆黄,也是满汉全席里的一道名菜。其实做法也不复杂,只需耐心细心些即可。便是将精选的上好白豌豆洗净焖烂、过细箩,沉淀后,加白糖桂花,小火微炒两刻钟,冷却后切块即可食用。不过这里头火候的掌握尤其关键,不能太嫩,也不能过火。太嫩不能凝固成块,太老凝固后会有裂纹。所以要做出一道完美的豌豆黄,也是需要些功底的。

见他他拉氏将那一碟豌豆黄已经吃了大半,宜萱这才复开口道:“额附之前想跟我讨要戚氏的卖身契,我直接便与他开了五千两银子的高价。我是知道他没这么多积蓄,郑夫人倒是有不少私房,只是她怕是如何都不肯拿银子出来的。”

他他拉氏也点头道:“太太掌家多年,多少原本纳喇氏家产,都成了她的私房,她手底下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比如今的侯府都要富余呢!”——这话说得无不含讽刺,郑夫人并不是他他拉氏的亲婆婆,婆媳之间本就是面和心不合,如今更是几乎要撕破脸了。要不是顾念着尚在重孝,他他拉氏也想强硬一些。左右有老国公的遗书在,她底气十足。

宜萱轻轻道:“可如此一来,额附怕是要纠缠你和煦哥儿了。”

听了这番话,他他拉氏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老国公也的遗书,白纸黑字,可是只需每年给一千两银子的奉养,不得多、亦不得少。”说着,她笑了笑:“公主尽可放心,我自有法子应对。”

见她如此说,宜萱也放心了。

果然没过三日,“聪明的”额附爷纳喇星德便想要了预支老娘五年奉养银子的想法。

玉簪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个逗趣的场景,“咱们小侯爷一听他德二叔要支五千两银子,当场也没反对,直接叫人请了衡大奶奶来。衡大奶奶当场就答允了德二爷,还说夫死从子,德二爷的确可以做郑夫人的主,只是给开了两个条件,第一得白字黑字的收据,签字画押自是少不了的。第二,这银子,乃是分家之后的奉养,需得郑夫人和德二爷都搬出去了才成。衡大奶奶还说,德二爷今儿搬出去,她明儿就把银子送去。”

宜萱听了,不禁佩服她这个大嫂的智慧。郑夫人可是豁出老脸非赖着不走了,没想到他他拉氏借这次机会,借纳喇星德的脑残程度,倒是想出了如此绝妙的主意。

“额娘。”盛熙穿着缟素,快步走了进来,只是他的额头却蹙得紧紧的。

宜萱拉了儿子到自己身旁坐下,对他道:“你若想亲近萨弼也就罢了,他虽傻,性子却单纯,不会害人。也不会伤人。只是熙儿,你远着点纳喇星德,免得被他传染了脑残病!”

宜萱在儿子明前,从来不会称呼纳喇星德为“你汗阿玛”,因为宜萱从不觉得那厮有资格当自己儿子的老子。而打小,纳喇星德就没有尽过一丁点身为父亲的义务,而宜萱也极力避免他们父子接触。而自打盛熙进宫读书。自然就更不可能和纳喇星德碰面了。所以宜萱可以肯定。熙儿和纳喇星德根本没什么父子情分可言。

盛熙低着脑袋,不吱声。

“怎么了,熙儿?”宜萱看着异常沉默的儿子。不由觉得纳罕。

盛熙仰头看着自己的额娘,一双眸子水汪汪的,“额娘,为什么阿玛和我们不亲近呢?”

宜萱淡淡笑道:“他不近亲咱们。咱们也不亲近他,这很公平不是吗?”

“可是……”盛熙低头咬了咬嘴唇。“别人都要阿玛疼,为什么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