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皇未曾察觉她的异样,蹙眉道:“下个月就是魏王婚期,日子转眼即到,大司马想必还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形……”

“咕……”异样的声响引起了凌皇的注意,目光移向如夏的肚子。

如夏强撑着满脸严肃,直到凌皇“嗤……”地一声笑。

凌皇随即扬声唤道:“来人!”

宦官急忙推门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传膳!”凌皇吩咐。

“喏。”宦官退下去准备膳食。

凌皇起身伸展手臂:“和你说了半天话孤也有点饿了,先用膳吧。”

“是。”如夏道,“臣先告退。”

“你去哪?”

“皇上不是要用……”

“留下陪孤一起用膳。”

如夏想起上次一起吃饭的事,忙道:“尊卑有别,臣不敢。”

“孤未曾允许你走,你便不能走。”凌皇凝视着如夏,“不过,既然你不愿与孤一同用膳,便在一旁伺候吧,想来听着你饿肚子的声音,孤用膳的胃口也会大增。”话音刚落,便听得如夏肚子适时地嚎叫。凌皇顿时喷笑出声,勉强板正脸后斜睨着她道,“别装了,一起吃吧。”

说话间,宦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先上了几碟糕点蜜饯,又陆续折返相继摆满了一桌膳食。

如夏瞥着一桌子菜眼睛有点不受控制地发直,直恨一个幻境还会饿肚子简直没人性。

凌皇坐在桌旁看着宦官试菜,示意如夏同坐。

如夏想了想,不再推辞,坐下用膳。

凌皇随意吃了两口,便盯着如夏看,直看到如夏下不去筷,甚至怀疑自己嘴边有饭粒还主动擦了擦。这才见凌皇转移了视线,吩咐道:“你们全都退下。”

伺候的宦官宫女相继退出,凌皇自斟自饮倒不再盯着她看了,这让如夏如释重负,又开始放心大胆地继续吃了起来,正吃得半饱忽听凌皇又道:“孤不该派你去杀魏王。”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如夏顿时难以下咽,虽然是幻境,可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她庆幸着自己不是方白晓,庆幸着此番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即便如此,一想到这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便道:“皇上不想杀魏王还来得及。”

却见凌皇摇了摇头。

“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怕也杀不了魏王。”如夏也是实话实说,尤其吴肃若真的死了,殷东就会被困在幻境里,她不能这么做。

“杀魏王不难,只需要你这张脸。”凌皇道。

如夏不解。

凌皇小酌一杯,缓缓道:“原本大司马的计划是让你和魏王全都死在新婚之夜。”

什么?大司马连自己女儿都不打算放过?如夏惊愕不已!

凌皇瞥了她一眼,微微扬眉:“你想啊,你是男儿身,自然不能真的嫁给魏王,也就是说,你唯一能接近魏王让他毫无防备下手杀他的最好机会就是新婚当日,可若你在那日动手必定难逃干系?不只是你,就连大司马也会被你牵连其中,但如果你也死了,大司马自然不会受到连累。”

如夏闻言惊骇,难道大司马为了自己脱身连亲生女儿的生死都不顾了?

凌皇忽然笑了:“莫怕,不是让你真死。”

什么意思!?

“新婚当日,你身上会带有两种药,一种是毒药,一种是假死的药,你只要在洞房花烛夜前寻找机会分别放在你和魏王的合欢酒杯中,那么当合欢酒入喉,魏王将必死无疑。而你,也会因药陷入假死状态,事后的事自有大司马处理。如此一来,魏王是真死而你则是假死,你重返京城做回孤的小白,而死了的也不过是你早已亡故的姐姐。”凌皇说此话时神情冷淡,仿佛此事做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如夏却已心惊胆战,虽然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可不知怎么只要一想到吴肃就是殷东,而吴肃对方白晓一往情深,如夏就浑身不舒服。虽然极力劝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可还是难以控制心底那丝难以忽略的难过,她自然不知道千年前的方百晓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可如今的她却真的不愿意这么做,不只是因为殷东是吴肃,所以她质问凌皇道:“魏王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他必须得死。”

“为什么?”如夏追问。

“因为他憎恨着孤和母后,因为他不只有能力,还有野心。你不懂那种感觉,他的存在于孤而言,就如芒刺在背,不除难安。”他抚弄着手指上的玉戒,仿佛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就连神情都未有波澜变化。这让如夏不寒而栗,忽听他长出口气又道,“若他死了,他还是孤的亲弟弟,孤会以藩王之礼厚葬,并赐金缕玉衣入葬皇陵。”

人都死了要这些又有何用!

沉默中,凌皇抬眸看向她,忽问:“你和魏王素不相识,怎会如此激动?”

如夏一惊,这才察觉自己不小心露了情绪,心念电转间脱口而出:“臣并非为魏王,而是一时想到皇上与魏王手足相残,觉得很残忍。”

凌皇闻言神情陡变,眨眼间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突然起身来到她的近前。如夏再不敢安坐,急忙起身,可身高的差异依旧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此时此刻,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眼中激荡,有痛恨、有悲伤、有决绝、还有愤怒,毫无掩饰地全都袒露在她眼前。

这还是第一次如夏这么近距离放肆大胆地看他。一时间竟忘了他是帝王,忘了他很可能命人在下一秒将她拖出去砍了!只在眼前那愤恨悲伤痛苦决绝的情绪中,四目相接地听他对自己笑着说:“残忍?你觉得孤对他残忍?”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中,他竟然还在笑,或许那根本算不上笑,而是一种嘲讽一种轻蔑,隐含着杀意,如此又道,“若你还是曾经的小白,你就会清楚明白地知道,若有机会除掉对方,孤和他都不会心软!”

如夏惊怔当场。

凌皇转身走开,扬声道:“来人!伺候朕沐浴!”言罢,几个宦官急忙推门而入,凌皇转而对如夏道,“小白随侍!”

如夏在宦官的提点下,迷糊地跟了过去,直到面对蒸蒸雾气方才醒过神来。这一回神可不得了,正看见凌皇在脱衣!近在尺咫,没有屏障,完完全全地一览无余!

腰间握剑的手把持不住地瑟瑟发抖。虽然已极力不去看了,可那声音却未曾宽大地放过她,尤其凌皇下水时舒服的长叹,让如夏不禁回想千年前的方白晓,她得有多大定力才能面对如此情景还能保持不动如山镇定自若不喷鼻血不长针眼啊!正在心里腹诽,忽听有人在笑,可目光扫过却未见凌皇回头,几个伺候的宦官也都低垂着头,神情木纳。难道自己听错了?可这一看才发现另外一个重点,皇家的洗澡堂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中间白玉砌成的汤峪池子大得足够几十个人同时洗澡,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池子中央的莲花还会向外喷水,不只如此,池子中间还有一张床和几个设计古怪的石墩,不知道是干吗用的。如夏正在惊叹皇家浴池的奢华,便听凌皇道:“你们全都退下去吧,小白留下。”

为什么又是她留下!如夏闻言顿知不妙,尤其离开的宦官将布巾递到她手上笑着说,“一会儿就麻烦将军伺候皇上了。”那暧昧的眼神和语气,让如夏接过布巾的时候连举臂这个小动作都变得有些艰难。

凌皇坐在水中,长发披散,温热的池水堪堪过胸,原本以为他有些瘦弱,可当下看来肩臂结实,似乎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想到他阴晴不定时而疯癫时而阴戾的脾性,如夏实在想不通,当初的方白晓是如何跟他相处的,而她之所以在这咬着牙遭这份罪,无疑是想去眉山近距离接触千年老鬼好伺机杀他,哎呀,对了,如果要她扮作方白紫去毒杀魏王,那眉山之行怎么办?!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重点中的重点啊!

这时便听凌皇道:“今晚你就住在宫里,明日一早随孤动身去眉山。”

如夏闻言乐得简直要当场跳起来,眼下糟糕的情形似乎也没那么难忍了,随后便听凌皇道:“小白要不要一起下水洗洗?”

等了许久不见如夏有动静,凌皇回眸,见她手捧布巾僵直地站在原地,垂头看着地板,专注的神情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听道,不由得扬眉道:“小白的反应有些奇怪,你是男人,孤也是男人,再说君臣同室沐浴在本朝也是极为平常的事……”凌皇的话尚未说完便突然被如夏大声打断:“不要!”

凌皇一怔,随后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最后竟笑到肚子疼,趴在池子边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想是在外伺候的宦官听到里面的异响,小心探头进来,正被如夏瞧见,一把扯进来将布巾塞进手里,留下一句:“臣告退。”便不待凌皇回应大步走了出去。

不管了,明天就启程去眉山了,到了眉山杀了老鬼一切全都解决,还怕他什么凌皇鬼皇毒杀的!

寻了个宦官带路,来到自己往日在宫里休息的地方,倒是个僻静的小院。

关了房门倒在床上正发呆,便听外面有人唤道:“将军,不知将军在吗?”不会凌皇派人又来找她了吧,如夏一个头两个大。可还是起身应门。

开门却看到一个面生的宦官,对方先行了礼,随后方道:“大司马特让奴才来问将军,今晚可否回家一同用晚膳?”

如夏根本不想去见大司马,索性回道:“麻烦公公转告父亲,今日皇上命我在宫中伺候暂时不能归家了。”

“大司马近期就要远行,说有要事要与将军商量,还望将军抽空务必归家一趟。”这宦官能说出此话显然不是一个简单传话之人。

如夏沉吟,如果拒绝得太绝或许会引起大司马的疑心,不如迂回一些,想到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去眉山,便道:“今日确实有些抽不开身,劳烦公公转告父亲,明日若有时间必会抽空归家。”

宦官似乎有些为难,可还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