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清的伯娘一来,可把窦小六给忙坏了。

先前她以为妇人只是过来攀亲戚的,没成想大官人竟然让妇人进了门。只一想起她在门外对妇人的态度,窦小六就心虚。

窦小六其实只愿意和宋君清住在一起,要是人多了,就显得聒噪。所以妇人来的时候,她一是为了赶人,二才是为了妇人所说的懂规矩。

窦小六忙前忙后,一会儿端茶给伯娘喝,一会儿又递一块儿糕点过去,十分殷勤。

看宋君清对伯娘的态度,应该是个重要的人。窦小六日后想要留在大官人的身边,没有伯娘的支持怎么能行?

伯娘对她的态度倒是亲切,问她平日在府中都做些什么,窦小六都如实答了。窦小六将伯娘满意的目光收入眼中,心里美滋滋的。

晌午吃饭的时候,窦小六无意间听见伯娘唤大官人“九儿”,她好奇就竖着耳朵听了两句,但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伯娘只问了大官人为何只身一人到京城来,为何将全家人都抛在脑后。

窦小六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大官人是有家的,但似乎他并不怎么喜欢那个家。因为自从窦小六进来之后,从未听过大官人提起过有关那个家的事情。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家,使得大官人连一个字都懒得提。

更让窦小六好奇的是,为什么来找他的人不是大官人的娘,而是伯娘呢?

恰好伯娘就开口说话了。

“九儿,你爹是糊涂,是活该,他还没下葬你就走了,这些我都不怪你。可是你想想你娘,她还在临安等着你,你怎么能这么任性?”

大官人时常冷着的一张脸似被穿堂风吹破了一个角,紧接着碎裂得荡然无存。窦小六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恨起另一个人来的时候,是多么的可怕。

大官人恨那个杀了他儿子的人,所以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只为了报仇。但是她也恨伯娘所说的那个家……

窦小六在门外听见大官人几近咆哮的声音,他在说:“宋家和王家的事情,为什么都要担在我们的身上?难道没了我们这些后辈,宋家就会垮掉不成?伯父、大叔叔、二叔叔,还有祖父,他们有本事,为什么不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升官坐堂!只会拿女人做交易,算什么本事!”

喧闹过后是一阵寂静,窦小六木楞的站在门边,听见伯娘无奈的叹息飘飘荡荡的传出来。

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满眼都是绯红。可是绯红的背后,还有稀稀疏疏的几片翠绿的叶子。

窦小六觉得大官人还有他所说的宋家的后辈,就像那繁花之后的绿叶。繁花娇艳时,他们阅尽众生之相。繁花凋零,他们仍挂在枝头,等一场寒凉无情的秋风打落他们的一生。

一辈子只做陪衬,无人所知。

伯娘还在房里高高低低声同大官人讲话,大官人却不再讲了。

窦小六坐在阶上,看着满院的垂丝海棠出神。

富人有富人家的苦,穷人有穷人家的难,总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高门贵族虽然享受荣华富贵,但心里总是煎熬。贫苦百姓常喜乐,但总为生计发愁。

“唉……端看个人的造化咯!”窦小六撑着下巴喃喃道。

伯娘走的时候,天色渐晚。

窦小六站在门前远远的看着伯娘乘坐的檐子渐渐消失在街角,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把人紧紧的禁锢在里面。里面的人能走出来,却还是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