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宓驾临长公主府的时候,宛妤正在向公主府的管家安排各种应酬。自她抵达长安的那日起,各种各样的邀请和拜帖简直纷至沓来,定国侯的夫人、勤成伯的长姐,今日有戏班开戏、明日去内苑看水,花样繁多,简直让人不堪其扰。

她没有在长安发展人脉根基的想法,也不欲从这些世家大族里为自己的儿子择选妻子,自然无需与这些官太太们应酬。管家照着她的意思,安排得体的方式将她们一一回绝。

全部处理完毕,管家向她欠身告退,宛妤叫住他,想了一会,道:“府里可有麦芽糖?”

管家有些愕然,恭敬地回答:“眼下没有,您如果需要,仆这就派人去采买。”

“算了,不必劳动,”宛妤兴致缺缺道:“没有就没有罢。”

管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提起麦芽糖,却仍然打定主意派人去买,当下便告退而去。出门碰到等在门边的桓宓,大吃一惊:“皇后娘娘!仆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屋内的桓宓也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出门,桓宓正示意管家起身:“本宫乃微服,不必行此大礼,也不必声张。”

桓宓便只对她欠了一欠身,询问道:“怎的忽然出宫?也不提前告知我。”

桓宓对她微笑,搀着她的手道:“宫里太闷,出来走走,又不知去哪里,便来寻你了。”

宛妤顾忌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路小心地将她扶进去:“快要临产了罢?”

“九个月,应当快了,说不定会生在你的公主府。”她舒舒服服的坐下,对着宛妤微笑:“我方才听你说想要麦芽糖。”

宛妤不动声色地点头:“偶然兴起罢了,并不是一定要吃。”

桓宓笑道:“可你却把我的馋虫勾起来了,阿姐,我想吃麦芽糖。”

宛妤无奈,只得传管家来遣人去买,满足皇后娘娘的口腹之欲。将人打发走,宛妤亲自给她煮茶斟饮,就连煮茶的水都是她亲口尝过,确认无误后才用。

桓宓看她处处小心的动作,懒散地笑:“你生孩子的时候,也这般小心?”

“你与我不一样,”宛妤道:“宫里宫外,应该有很多人不希望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公主府也不是无懈可击,还是小心一点好。”

桓宓撇了撇嘴:“难怪皇家子息艰难,听闻先北魏朝时,为防止外戚乱政,确立太子后会立即杀掉他的母亲,倘若本朝也有这个规矩,想必后宫会安宁很多。”

桓宓为她言语里若隐若现的冷漠而惊讶,不由道:“你……”

桓宓的眼神瞟过来:“怎么?”

“如果是这样,那皇家的子息就更艰难了,”宛妤不动声色地将情绪压下去,拿热水将茶末过了一遍:“我听说慎婕妤有喜了。”

“约莫有三个月了罢,”桓宓道:“吴院正荐了一位精通妇科的太医服侍她,我甚少过问。”

宛妤点了点头:“甚少过问是对的,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脱不开干系。”

“阿姐,”桓宓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问宛妤道:“你期待慎婕妤的孩子,还是期待我的孩子?”

宛妤愕然:“这是什么问题?”

桓宓对她讨好地笑:“我私心想要知道,你告诉我,我一定不对外人讲。”

宛妤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反问她:“你呢?”

桓宓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我自然期望我的孩子平安降世。”

“那么,慎婕妤呢?”她原本想问桓宓,是不是并不是希望慎婕妤能平安生产,然而这句话的把柄太危险,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问出来。

桓宓的笑容慢慢敛去,很仔细地思考:“也不是不希望……”

她皱着眉,似乎是在挑选一个合适的词汇形容心情:“我希望她腹中怀着的是位千金公主。”

宛妤眉心一动:“哦?”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会不会做皇帝,也不知道该不该鼓励他去做皇帝,”桓宓道:“但如果他是皇帝,我不希望他的牢狱里住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宛妤眼神一暗,急忙低下头去看煮茶的锅。

“我知道你前些日去见梁王了,”桓宓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阿姐待人向来宽厚,必定会为梁王的现状感到难过。”

宛妤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表述太多,便转移话题道:“倘若来自你的儿子没有登基,想必你作为皇太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桓宓诧异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做皇太后?”

宛妤惊讶地挑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要在没有他的宫廷里生活?”桓宓微笑起来,道:“他若先我而去,我自然会随他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总要与他在一起。”

宛妤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掉了下来:“这可真是……”

桓宓饶有兴致地追问:“真是什么?看你的表情,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宛妤仓促笑了一下:“我曾经听两人说过这句话。”

桓宓更加兴致勃勃:“第二个是我,那第一个是谁?”

“母后。”

宛妤小心地将煮好的茶斟在杯中,茶沫浮在水面上,形成一幅梅花图:“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