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冰。

大量的水流仍旧顺着边角上方的那个唯一出口喷涌泄下,灌入这个狭小的空间。蓝醉依靠着双腿不断的踢动和背包微弱的浮力将颈部保持在水面以上,借着头顶一亮一暗的矿灯,快速的将所在环境纳入眼底。四周很光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双腿不断的蹬弹,消耗了蓝醉积攒下来的大半力气。受伤的脚踝已经没了刚受伤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但疼痛的失去,让蓝醉愈加焦急起来。失温、寒冷、麻木,这三样综合在一起,足以将蓝醉拖入这个狭小的水潭深处。

蓝醉费劲的把解开背包的肩带和腰带。这个背包的价格贵得惊人,但是在重要的时刻,显示出了它的重要性。背包的形状扁平、略长、和人体等宽,外层全部采用防水布料,更重要的是一旦包的上半截位置接触到水后,包的两侧会自动充气鼓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浮力圈。这个浮力圈虽然不能完全托起一个人的体重,却足够托起背包本身,让它漂浮在水面上最大限度保护包里的物资,也是依靠着这轻微的浮力,蓝醉才能在昏迷时没有完全沉入水里,变成水中冤魂。

蓝醉抱着包,犹豫了下,还是按下了背包的开关按钮。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一旦拉开背包的拉链,水会快速的涌入背包里把里面的部分东西变成废物。但是蓝醉没有选择,她的情况不容许她继续停留在水里,就算是没有道路让她逃出去,至少她也要爬到水面以上的部分。

手在包里不断的摸索着,蓝醉的眉毛皱得很紧。君漪凰将头探到包口,却不知道她究竟要找什么,直到蓝醉拿出一把类似于手枪,却比手枪大得多的沉重设备,对准空荡荡滑溜溜的墙面,扣下了扳机。

一根细细的钢丝随着扳机的扣动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射向紧密的墙壁,‘叮’一声轻响,钢丝的头部嵌入了石质的墙壁内部。蓝醉拉了拉钢丝,按下了扳机下方的黑色按钮,手上器械内部发出滑轮声音的同时,蓝醉的身体也随着钢丝的缩短快速贴近湿滑的墙面。

“这是什么?”

“抓索枪。”全身依靠在一条细细钢丝上的感觉很不靠谱,但总比泡在水里被冰冷变成一具尸体的好。蓝醉将钢丝在身上勒了一圈把自己困在钢丝和墙壁之间,尽量忽略那种勒得几近窒息得疼痛,忧郁的看着那不断泄落水流的唯一出入口:“现在水流太大了,只能等停了以后看能不能爬上去。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君漪凰沉默的飘在半空,看着面前这个同样悬在半空,形似于某种节肢动物的女人,隔了好会才道:“我不该让你帮我找魂魄的。”

“怎么,你不想投胎转世了?”

“……”君漪凰没有说话,但刚才蓝醉在水面沉浮的样子,依旧历历在目。

她不知道如果蓝醉真的沉下去了,她会怎么样。

她一直很清楚她爱的人是千年前的苏灵雨,即便后来发现苏灵雨似乎并不如她以为的那么爱她,被背叛的同时,她也还是忘不了那个陪伴在宫中,信誓旦旦的昔日爱人。

至于蓝醉,她完全无法理清她对于蓝醉的真正感情。最初在墓中相逢,她把对苏灵雨背叛的怨恨与痛楚宣泄在蓝醉的身上。到了后来,她虽然一再表面她能分清蓝醉和苏灵雨的区别,但实际上她大多时候也还是把蓝醉当成了苏灵雨的替身,掩耳盗铃的重温昔日的美满。但是到了现在,看到经历了这么多危机,几乎把命葬在这座故人墓中的蓝醉,君漪凰开始疑惑了。

她能感觉得到蓝醉对她得感情,只是为了苏灵雨,她一直在装傻。但是能继续这样下去吗?这样下去,对蓝醉公平吗?

相对于蓝醉的生死,君漪凰突然觉得她被困在自己墓中,期盼了千年的被迫分离的魂魄,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君漪凰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这种念头也不是第一次有,但当看到蓝醉经历着墓道中那致命的机关和以及在水里沉浮的刹那,这种念头完完全全、无比清晰的爆发了出来,她甚至无比的期盼时光能够倒流,让她从来没有向蓝醉提出过这个要求。

蓝醉并不清楚君漪凰的沉默代表什么意思,她也没有心情去弄明白。

这个充满水流的房间,就算是水面之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水汽。离开了水,不意味着蓝醉就获得了温暖,只是相对而言略好一些的境地,还不足以让蓝醉能够放松的休息恢复体力。

湿透的衣服包裹在身体上,无时无刻的将水里的寒意持续灌输到骨头缝隙之中,蓝醉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因为寒冷不断的上下磕碰,发出嘚嘚的声音,全身也冻的发僵,只能维持着基本的蹬在墙上的动作,最重要的是寒冷、失血和体力流失带来的困意,让眼皮子变得无比的沉重,每一次的眨眼都需要费劲千斤之力才能再度睁开,蓝醉很清楚,如果这种情况下睡着,她也许就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君君,我困。”当人困到一定的程度时,想要不睡着就必须将注意力分散到其他方面。蓝醉显然就是这么打算的,于是君漪凰很自然的就成为她分散注意力抗拒睡意的目标。

君漪凰飘到蓝醉的面前,用几乎脸贴着脸的距离,认真的、坚决的回答:“不准睡,你如果睡着,我就继续用风刀在你身上割上几条口子。”

“……”即便明白君漪凰的好意,蓝醉还是很想重复先前的问题:君君,我跟你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陪我说会话吧。”蓝醉叹气,想了想,提出自己始终没有想通的问题:“君君,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你想问什么?”

“在铜门那儿,我昏迷的时候,又做梦了。”

“我知道。”

“我梦见苏灵雨被冤枉,说害了静贵嫔的胎。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柳石兰为什么那么笃定,苏灵雨会把浸过药的步摇送给静贵嫔?如果静贵嫔没有连着佩戴步摇,那她的胎也不会滑吧?”

君漪凰静静的看了蓝醉半晌,脸上才荡出一抹无奈以及回忆的表情:“你们……连问的问题都是一模一样。”

“什么?”

“我救下雨儿以后,她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这种事不可能去质问,我也只能猜测,那次的事……纯粹是一个巧合。”

“巧合?”

“不错,巧合。那只浸过药的步摇并不是准备给夏若卿,而是准备给雨儿的。雨儿初承帝恩后,柳石兰

为了以防雨儿有孕,因此提前送来了这只步摇。不管雨儿佩戴也好,置于妆奁也罢,长期接触迷迭香,总不会那么容易受孕。但是柳石兰没有想到雨儿的步摇会被夏若卿强要去,但这却是歪打正着,恰恰如了她们的意,一石三鸟,并且能置身事外撇的干干净净。”

“我不太明白,毕竟南诏帝每晚都会召人侍寝,难道柳石兰还每个人都送一只步摇不成?”蓝醉虽然聪明机敏,但毕竟从未亲身经历过那种后宫的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她能做的,其实一直都是旁观而已。

“是你不记得了。”君漪凰深深的看了一眼蓝醉的脸,沉声道:“雨儿——和其他人不一样。”

“啊?”

“雨儿的脸貌轮廓,跟皇后有五分相似,而雨儿外在气质婉约温柔,也正是南诏帝喜爱的类型。那时候皇后因为失子,长期缠绵病榻,早已不能给南诏帝侍寝了。即便南诏帝仍然时常夜宿皇后宫中,也只是单纯的夜宿而已。帝王……其实也是有真心的,爱人可望不可及,那南诏帝找个相似的替代品,也无可厚非。既然相似,移情宠爱,自然更是平常。”

“……”

“所以当时柳石兰她们才会害怕雨儿受宠,更怕雨儿有孕。以皇后的身体状况,殡天不过迟早而已。若是雨儿有孕,那馨贵嫔与柳石兰岂非上位无望?是以当时那步摇与设计夏若卿毫无关系。即便雨儿的步摇没有被夏若卿要去,让夏若卿每日闻上一闻迷迭香的香气再毁尸灭迹,也没什么困难,宫里互相安插心腹,收买、以亲人性命胁迫其他妃嫔的宫女,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她们万万没想到步摇会到了夏若卿那儿,这一下夏若卿腹中胎儿不保,将雨儿推到风口浪尖,顺便将我拉下浑水,这么好的计策,怎会不用。”

“……”蓝醉忍不住深吸口冰凉的水汽,现代商场里虽然也有尔虞我诈,但哪里比得上古代后宫女人们的阴谋诡计。相比梦里的那一群女人,她过得实在是太幸福了。

“后来呢?”感慨一番后,蓝醉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救下苏灵雨以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君漪凰的眼波朦胧起来,整个人似乎被这句问话,又拖回了千年前的时空之中。

妃嫔,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女人。

如果这个女人一旦不再受到帝王的宠爱,那相应的,所谓的地位、身份、待遇以及一切的一切,就都变成了一个空号,毫无价值。

苏灵雨本来是不相信的,她即便在入宫之初尝过了这个苦头,但她并没有把那个位居淑妃,各宫羡慕及嫉妒的对象,纳入这个范围。

但是--苏灵雨发现她错了。

苏灵雨的禁足令因为君漪凰的代为求情,已经获得了南诏帝的特赦,她的病,也在青绡的日夜照拂和不停顿的汤药下,逐渐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