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便知道,我出身富贵,注定是皇帝的女人。

康熙四年后宫大选时,我尚未及笄。穿着不太合身的墨蓝色缠枝鸟雀纹大袍,顶着缀满绢花宝石的大旗头,踩着三寸高的红锻五彩花盆鞋,甩着一条红绡棉帕,在额娘的千叮万嘱之下,与数十个姑娘齐整踏步的走进储秀宫后殿。

我当时以为自己一定能选做皇后,毕竟我是后金开国大将额亦都唯一的嫡长孙女,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嫡女,满清第一勇士鳌拜的义女...

任何一个名分都足以让我入主坤宁宫。

可我却输了,输给了其貌不扬、比我年长的赫舍里氏。

我已经记不清初遇皇帝时的情景,只是听随侍的嬷嬷说,皇帝高大威武,端坐在太皇太后身侧,没有说一句话。当我数年后再次入宫,再次见到皇帝的时候,他比我印象中或者说比我想象中更加魁梧俊朗。他的气魄、他的音容、他眄视一切的威严,无时无刻不在昭告天下——他是天地的主宰,乃万物之主。

我没有理由不爱他,我要嫁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而他就是。

义父鳌拜被擒拿之时,阿玛唯恐牵扯自己,卧病数年,不理朝政。我因此被雪藏闺中,既没法入宫,亦不能出嫁。额娘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我会成为权谋博弈之间的牺牲品。好在事过境迁,三藩作乱,皇帝重新启用旧朝臣子,阿玛借势而起,我也终于能够再次入宫。

我入宫时,赫舍里氏早已病逝,后宫最得宠的是出身汉女的江妃,真乃好时机。

我一直以为,江妃之所以能爬上妃位而安然无事,定是因为她的身份,因为是汉女因为家世单薄,像我等镶黄旗出身的贵女,又怎会将她当做对手?她一定是钻了空子,才能平安的生下两位公主,入主长春宫达数年之久。直到后来,我眼见她砸了西暖阁的玻璃窗,眼见她当着皇帝的面泼汤,眼见她肆意妄为的与皇帝顶嘴,才隐隐知道,原来自己想错了。

她卑微的出身并不是她成为妃子的原因,而是她没有成为皇后的原因。

册封为云妃后,我并不甘心。统摄六宫后,我仍然不甘心。但我毫无办法,我只能等,只有等。等到皇帝需要我的一天,等到皇帝需要我阿玛的一天。我很明白,他的爱全部都给了那个来自长沙姓江的女子,他的爱已经浓到化不开,但他...总有需要我的时候。

吴三桂的叛乱于大清国乃灾祸,于我而言,却是登上中宫之位的权柄。

册封之日,是我锦绣般的人生中最为艳丽的一朵花。当我坐在坤宁宫的宝殿之上,当我与九五之尊齐肩而行,当我俯视着脚底黑压压跪满宫街的臣子奴才,我满足了,得意了,幸福了,梦里沿着湖面飞舞,清风划过脸颊,是帷幄天下般的畅然惬意。

我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势在必行,都胜券在握。

我的身后是整个钮钴禄一族,我没什么可惧怕的。

第一次正眼看待江蓅烟,不是她砸玻璃那次,也不是她当着我的面与皇帝拌嘴,更不是我册封大典那日,她与皇帝在后殿卿卿我我。于我而言,这些并不算什么,她是宠妃嘛,哪朝哪代没有宠妃?商有妲己,汉有赵飞燕,唐有杨贵妃,明有万贞儿...江妃越是骄纵,越是显得我贤淑宽厚,她越是深得圣宠,越是能转移众人的目光。我是皇后,我不需要众人的艳羡,也不需要与人争宠,我要的是高高在上永不可攀的尊贵与庄重。

我第一次把江蓅烟放入眼里,是因为一件别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是我入主坤宁宫后的第一个初十五,皇帝与我共用晚膳。额娘曾告诉我,要守住男人的心,每日的膳食定要合他胃口。我深以为然。膳食预备有四桌,从羊肉火锅到鸡丝白粥,从潮汕的蛤蜊海鲜汤到新疆的孜然羊肉串儿,我卯足了劲,想在皇帝跟前献个好。

正逢广西战事吃紧,皇帝刚刚坐下,前线便有战况禀告,他胡乱吃了半碗饺子,咬了几口奶馒头,四桌子的菜几乎没动筷子,便起身摆驾。他一心扑在国事上,我毫无怨言,愿意做他的贤内助。我领着丫头们恭送圣驾至宫街,遥望着明黄的轿舆没了踪影,方反身回殿。

夕阳的余光倾洒入殿,金色的光芒铺满了菜肴。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一心的欢喜沉沉的往下坠,嘴里如同嚼蜡,毫无胃口。我不愿在奴才们跟前露出颓丧之色,强颜欢笑道:“旁的都撤下,给我留几串羊肉串儿便可。”我小时候曾在科尔沁依草而居,每当月圆晴朗之夜,便会与祖父祖母在繁星幕布下烤羊腿吃蒙古奶酒,长大后无论尝过多少佳肴,幼时的味道都永远是切实的美味。

司膳太监半吞半吐,眼巴巴的盯着我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