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灯火摇曳,晕黄的光亮浅浅的照映着窗下白雪,蓅烟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前院,到了月台,方见惠妃立在廊下堆笑迎接,“你来得正好,太皇太后赏了胤褆半筐龙眼,南边运来的,正要吃呢。呆会你带些回去给两位小公主尝尝鲜。”她热情亲厚,蓅烟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安放,只能陪着笑,“是太皇太后赏的水果,你留给胤褆吃罢。”又假装不经意问:“胤褆呢?”惠妃引着蓅烟往屋里走,亲自掀起门帘,“他呀,上完学回来,不知生了谁的气,闷闷的冲我发火,我让他回书房誊写金刚经静心去了。”

殿中暖烘烘的发热,惠妃殷勤的伺候蓅烟脱了外衫,问:“中午我去景仁宫瞧了眼宣贵妃...宣嫔,恹恹的躺在床榻里,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真叫人难受。”她替蓅烟挂好外衫,叹了口气,“她确实做得过分了些,若有人对胤褆扎针,我非得拼命不可。”说完,若有所指的说:“德嫔算是能沉住气的,还为宣嫔求情呢。”

惠妃是何等人?她是入宫最久的几位妃嫔之一。当年平妃为了当皇后闹得你死我活,惠妃在其中推波助澜,最后竟能全身而退,凭此一条,也难怪她稳坐妃位坚如磐石。

蓅烟记得康熙在耳边说的话,“不能说的就不要说”,便转了风头,说:“其实今儿我是为着胤褆和胤曦打架的事特地拜访。”她才不信惠妃不知道哩,就算胤褆不说,身边侍奉的大大小小的奴才能瞒住?再看惠妃脸色,果然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惠妃双手相叠搁在膝盖边,“小孩子打架嘛,实在平常,难为你大风大雪的走一趟。”语毕,推了推装有龙眼的红釉小碟,客气道:“很甜,你尝尝嘛。”

蓅烟没说自己宫里搁着一筐子呢,皇帝赏的,只是沉沉的说:“曦儿与胤褆一块儿长大,兄妹感情素来和睦,为着一个乌尔衮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得。”惠妃以为蓅烟站在胤褆这边,神色一松,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

“可是...您不觉得乌尔衮特别可怜吗?无父无母的,寄养在亲戚家里,又入宫当奴才,半大的人...”蓅烟没说完,惠妃听着不顺耳,插嘴道:“你这话可不对,他入宫当奴才是胤褆抬举他,多少人排着队都没有福分给皇子们当伴读呢。胤褆打他骂他,都是他的福分。再说,曦儿毕竟是公主,总和哈哈珠子们混在一起,现在年纪小没什么,等长大些保不准有人说三道四!到底...男女授受不亲!”

她一句话堵得蓅烟恨不得甩她一巴掌。

惠妃容不得任何人挑胤褆的刺。

枕霞阁外胤曦与乌尔衮在堆雪人,胤兰跟在姐姐后边像个小尾巴。胤曦有点嫌弃,站在院子里冲里头喊,“暮秋姑姑,你把兰儿抱走,她总是挡我的路,真麻烦!”胤兰听见,瘪着嘴要哭,小手攒住胤曦的袍角,嚅嚅的喊:“姐姐,姐姐...”

旁边侍奉的嬷嬷都很畏惧胤曦,没人敢劝的,都等着暮秋过来。暮秋在里头不知做什么,没有听见胤曦叫唤,急得胤曦跺脚,朝胤兰不耐烦道:“就知道哭,就知道哭,你还会什么?”

乌尔衮搓搓手中的雪沫,蹲在胤兰跟前把她背起来,笑道:“我背着她,就不挡你的路了。”胤兰短短的臂膀圈住乌尔衮的脖子,开心得手舞足蹈。

胤曦轻视的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用小铲子刨雪。乌尔衮背着胤兰,胤曦要他往东他就往东,要他往西他就往西,脾气好到叹为观止。雪人堆好了,仍不见蓅烟回来,见天色渐黑,胤曦便道:“你先出宫吧,明儿我告诉你情况。”

乌尔衮放下胤兰,干脆的说:“好。”

他正要往外走,胤兰忽的唤了一声“额娘”,胤曦抬头一看,果见蓅烟从暮黑中走来。乌尔衮倏的跑到胤曦身后,局促不安的盯着胤曦的后脑勺。

胤曦下令,“快哭!”

等蓅烟走到跟前时,乌尔衮已经酝酿好了情绪,满面泪水,喉咙哽咽。蓅烟瞧着实在可怜,拉着他进了屋,说:“以后胤褆打你,能躲你就躲,能跑你就跑。明儿我就跟皇上说,让你给胤曦做哈哈珠子。你愿意吗?”

乌尔衮长这么大,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父母去世的时候,由族中长辈安排住进了伯伯家。选哈哈珠子的时候,是胤褆在他的名字上面画了圈圈。他是海上的浮萍,空中的雪絮,飘到哪儿是哪儿,由着世人推来挤去。他明明比胤曦大一半的年岁,却没有主见,眨巴着泪眼偷睨胤曦——蓅烟算看出来了,他都听胤曦的。

胤曦断然拒绝,双手抱胸说:“额娘,你见过公主身边有男人当伴读的吗?胡闹!”那语气,和康熙一模一样。蓅烟横她,“乌尔衮算男人吗?他是男孩,不是男人。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同你皇阿玛说。如果乌尔衮成了你的哈哈珠子,胤褆便没有理由欺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