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藩余部叛乱,浙、闽、陕诸地战事纷纷,康熙命康亲王自浙江金华率十万满、汉清军进征福建。一时军需所费庞大,国库唯艰,康熙四处筹饷,数日通宵理政。枕霞阁的小厨房新做了梨花糕,蓅烟想送给康熙尝尝,遂坐肩舆往西暖阁请安。

未至响午,西暖阁悄无声息,两个小太监蹲在门槛懒洋洋的打瞌睡,连孙国安也强撑不住,靠着廊柱阖眼假寐。御前掌事宫女立在殿中,见蓅烟进来,神情一凛,欲要请安。蓅烟做了个“嘘”的手势,蚊声问:“皇上呢?”

宫女屈了一膝,指着里殿,“万岁爷昨夜一宿未眠,刚刚才睡下。”难怪门口的宫人全部都昏昏欲睡,定是昨儿跟着没睡,累着了罢。蓅烟没有穿花盆鞋,脚步轻轻踩在软绵的地毯里,放慢了步子往里走。进了寝殿,四下的帘子皆是半垂,屋中昏暗,隐隐可闻沉重的呼吸声。蓅烟走到榻前瞧了康熙一眼,又悄悄走到外面,让若湘把梨花糕搁在桌上,与其她宫人一并出去。掌事宫女为难,“奴婢还未下值,万岁爷如果醒来寻人,怎么得了?”

“不怕。”蓅烟轻柔的抿着笑容,“有我在哩,去吧。”

待所有人离开,殿中只剩蓅烟一人。她怕吵到康熙,没敢坐在里殿,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诗集,歪在外间炕枕里,一页一页悠然的翻着。窗外有阳光拢在周身,温暖而不炙热,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蓅烟以前是不爱读诗的,后来听着康熙念得多了,有时亦会装模作样的学两句。她翻的正巧是一首唐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蓅烟细细咀嚼着,心中忽而一动,甚觉惘然悲戚。她把书合在胸口,望着窗外一株桃树,粉白的花瓣随风而落,绿叶堆簇,遽然失神。西暖阁的玻璃窗早已经修缮好,蓅烟想起那日扔石头的莽撞举动,想起当日坐在此处的是云妃,莫名的怅然。

康熙并没有睡很久,醒来时隔着珠帘看见蓅烟歪在炕上,反而起身给她盖毛毯。已是傍晚时分,夕阳黄昏,霞光染得屋中绯红一片。蓅烟睡得很香,脸庞映在光芒里,恬静而闲适。掌事宫女闻见响动悄然入内,未及请安,康熙已挥手命她出去。

若湘寻楚柔去了,听说康熙已醒,忙的要进大殿伺候,被孙国安拦在外头。

孙国安饶有意味的说:“你家主子在里头睡着了。我当真是头一回见到后宫主子伺候万岁爷自己睡着的...”若湘调皮一笑,“那是你少见多怪!”

康熙在蓅烟身边静坐了片刻,略略醒过神,便坐回大案后看折子。

案上黄绢折子堆积成山,康熙挽起袖子,沾墨写字。蓅烟贪睡,有时睡到日上三竿,用过午膳,便又能睡到晚膳。而且,她的厉害之处在于,白天无论睡多久,也很难影响她晚上睡觉。倒是生病那一阵,身子大亏,康熙见她白天睡不着,心里愁得不得了。眼下见她睡得香甜,知道她身子好了,没觉她无礼,反而安心。

蓅烟是被进殿点灯的太监给吵醒的,要不然,她也许能一觉睡到天亮。

她抹去口水,有些不大好意思。“我睡着啦?什么时辰了?”康熙坐在折子后,手中捏着笔端,好笑的朝她颔首,“睡得好吗?”

“嗯。”蓅烟起身穿鞋,点灯太监见势,点了灯连忙退下。

蓅烟有些怔忡,仿佛没睡醒,坐在炕边半响都没有做声。康熙任由他坐着,自己仍然低头批折子。过了一会,蓅烟才回过神,捧着一碟雪白的梨花糕呈到康熙面前,眼睛里闪闪发亮,“你尝尝,今儿刚做的,曦儿喜欢得不得了,吃了好几块。”

她捡了一块送到康熙嘴边,康熙咬了半口,碎末乱飞,掉了一折子。

“好吃吗?”蓅烟问。

康熙敷衍的点点头,示意蓅烟走开,“让朕看完这本折子,是康亲王从福建送来的...”蓅烟也怕自己耽误国事,忙的往后退,举着剩下的半口梨花糕静静立在旁边。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才又想起蓅烟,见她还站在原地,由不得一笑,“你自己吃吧。”

蓅烟闻之欣喜,张口就要咬,都快到嘴边了,康熙却突然想起什么,几乎是丢开笔扑到蓅烟面前把梨花糕夺了去,一口就吞了。“不听话!你忘了吗?秦御医说了,直到生下皇子,你都不许吃甜食。”康熙含糊的训斥她,假装沉下脸。

“哼。”蓅烟气得冒烟,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大概得了妊娠糖尿病之类,不能吃甜食,所以今儿一整天都没有吃只是干瞪着流口水。“是你自己让我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