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霞阁的低气压闷得人喘不过气,丫头们手忙脚乱把膳桌收拾完,悄然退至廊下。蓅烟侧身躺在榻上,任由眼泪肆意乱淌。她既委屈,又很难受,胸口发紧喉咙里火辣辣的塞满了木头,胃也跟着翻江倒海,她紧紧闭着眼睛,把脸埋进被窝里。

天色渐渐发暗,没人敢进屋点灯,四下便黑糊糊的,只有窗边一点朦胧的光亮。

康熙悄然走到榻边,轻轻扯下锦被,见蓅烟满脸泪光,浑身微颤,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由着她与奴才们混在一起吧,将来迟早要出大乱子。重重惩罚训斥她吧,她压根就不会知错,甚至会同他唱反调,搅个天翻地覆。

蓅烟慢慢睁开眼眸,一见康熙坐在旁边,第一反应是往他身上踢了一脚。这一脚不踢,她不解恨!康熙常年练习布库骑射,行动灵敏,哪里能叫她踢到!他顺势抓住她的脚腕,悉悉索索往上扑,“与朕争辩就算了,既还敢踢朕,你是驴吗?”

“我是驴,那你是什么?”蓅烟的眼泪吃进嘴里,是苦涩腥甜的味道。

康熙捏住她的下巴,吻在她的鼻尖,“你到底气什么?能告诉朕吗?”方才在宫里转了一大圈,他思索了许久,实在想不出所以然。蓅烟双手往他胸口一推,撇过脸,“到底是谁先生气?”蓅烟拿被子盖住脸,缩进床角里,把空处留给康熙。

“就算是朕先生气...”他躺在她身边,隔着锦被抱住她,“朕为何会生气,你想清楚没有?”他掀开被子,强行掰过她的脸,两人面对面躺着,“你是主子!是朕的江贵嫔!主仆有别的道理,你还不懂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遇到事老爱哭鼻子怎么行?”

他越是讲道理,蓅烟越是想哭,哽咽道:“都是你害的!好端端的寿宴,被你全搅乱了!大半月你都不来,偏今儿来了...”哭着哭着,就哭到他怀里了,康熙心里轻叹了一声,“朕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别哭了,都怪朕行不行?”待蓅烟心绪平静,便开始讲大道理,他耐心解释说:“宫里人人都盯着你呢,你这儿午膳吃的什么菜,外头都能知道。你亲自伺候奴才们,叫人知道了,你倒是有朕护着,她们可都是死罪!”

蓅烟在宫里混了好些年,知道康熙说的话全都不假,后怕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宫里你最大,你不答应,谁敢让她们死?”到底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语气也弱了。

康熙拍着她的发心,“并不是所有事,朕都能一意孤行。你若真的想素兮她们好,便要拿出主子的架势,只有你尊贵了,她们才能沾你的风光。朕可以护着你,而你身边的人,只能依赖你。如果你想在后宫中生存下去...蓅烟,朕一面想你永远天真永远心无杂念,一面又想你能够像其她人一样在宫里如鱼得水,朕...是不是太贪心了?”

此乃他的真心话,从未对人提及,待蓅烟,亦是头一回剖白。

他连着大半月没来枕霞阁,无论外头怎么说,怎么看,他都是为了蓅烟。太皇太后的训话他不敢不听,太皇太后的手段,或许连太后都未见识过,但康熙知道。仁孝皇后在世时,后宫明面上有皇后统摄,太皇太后没有太多理由过多干涉后宫事,故而蓅烟被放逐到长沙时,他竟然不知道!能当真把这事瞒得天衣无缝的,只有太皇太后!也幸而是仁孝皇后出手,蓅烟才能平安无事的回到长沙,如果是旁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蓅烟攀住他的腰,喃喃说着,“如果不是你,我在长沙的日子并不会好过多少。父亲一味要把我嫁给人联姻,江蓅玉处处为难我,连何子烨都使尽手段要纳我为妾,是你把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康熙低头看她,点她的鼻尖,“朕既是你的恩人,你就该好好听朕的话。你待奴才们好,奴才们却并不会因为你对她们好而敬畏你,只有恩威并施,她们才会忠心耿耿...”见蓅烟流露出累乏的慵懒样子,便宠溺一笑,道:“罢了,这些朕慢慢教你。”

事儿虽然以康熙哄蓅烟结尾,但对满屋子丫头的惩处并未少,每人扣了三个月的饷银,且去慎刑司领了十板子。慎刑司都知道是枕霞阁的宫人,明里暗里的都想讨好呢,便谁也没敢用力打,只是草草做了样子,事毕还拿门板把人送回了庑房。

毕竟是让蓅烟受了罚,康熙担心她不高兴,微服出宫时买了几大包吃食,他不能亲自送去枕霞阁,便命孙国安差人悄悄送去。蓅烟倒也没有难过很久,丫头们挨了几大板子,夜里就让慕容妡上了膏药,第二天就都能下床了。宫里一时疯传蓅烟给奴婢们包饺子之事,宫人们自是津津乐道,主子们可就郁闷了。尤其是乌雅氏,她听闻自己去慈宁宫侍奉时,康熙曾临驾钟粹宫,从未得过如此恩宠的她,一怒之下甩了楚柔一巴掌。

楚柔脸颊血红,慌忙跪地,瑟瑟发抖的求饶,“奴婢该死!”

乌雅氏恨恨道:“别想着我能像江氏一样,会给你包饺子过寿辰!她是什么人呀?!一介汉女,还是庶出,哪里能和我比?”又帕子一甩,“你也别想着逃走,近来你对我不怎么上心,我都看在眼里呢!你呢,是我捏在手里的一颗棋子,指不定就能用上!便是江氏亲自来要你,我也不会给!”

楚柔颤栗着,“奴才待主子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主子为何要如此待奴婢?”

“你不知道?”乌雅氏弯下腰,几乎在楚柔耳边呢喃,“谁让你是江氏的朋友呢?”她声音阴戾,语气残忍,一转眼却是语笑嫣然的娇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