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从长沙举家迁入京城后,已无所事事近两年。家中购了不少田地,亦以小舅子的名义购得商铺,虽衣食无忧,却到底不似在长沙时处处有人追捧奉承。如今门可罗雀,左右人际全无,京城的大马路上随便扯一人都是哪家的格格郡主阿哥小爷之类,没人会看在他家女儿是后妃的面子给他好处。久而久之,便深觉还是回长沙好。于是江无给蓅烟写信,他要举家迁回长沙。可没有官职,回了长沙也只能打秋风。

江无跪地伏首额头贴着金砖,战战兢兢,衣里满身细汗。康熙背着手站在高案旁,盯着一架自鸣钟滴滴走针,好半响才问:“你对朕有所不满?”

“微臣不敢。”声音是从嗓子口发出来的,像是堵着一口痰,嘶哑破裂。

康熙转过身,语气似荒凉的原野,狂风剐过,留下浓郁的苍茫微寒,“朕听说你想回长沙?”江无犹豫片刻,颤抖着,“启禀...皇上,微...微臣挂念乡土,故而想回去。”

“嗯。”康熙颔首,“你原为长沙人,忽来京城,怀念故土,乃常情。朕允你回乡探亲,中秋节回京述职便可。”江无虽是闲职,但毕竟也是“在职”。

江无无可奈何,他可没有胆子再往下说,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微臣遵旨。”

蓅烟知道江无进宫,早早便候在茶房等着,与楚研唠嗑。楚研捧上香茶,笑道:“以前听你提过江大人,还以为多威严厉害呢,今儿一见,哪有你说的那么凶狠呀。”

“呸。”蓅烟啐了一口,“我被赶出宫那会,他嫌我丢脸,面都不见我呢。我母亲病了,时常连药钱都没有,要问他要,如果我有办法离家赚钱,我早跑了。”蓅烟说的是实话,以前在长沙家里受的苦,若没有康熙这枚大救星,现在还不知道苦成什么样了。

如此想着,便有点感激康熙。

古代女子嘛,在家倚靠父亲,出门倚靠丈夫,老了倚靠儿子,再没旁的选择。

楚研把小碟子点心碰到她面前,“试试味儿,今儿早上厨房做的芋头糕,里头放了虾米、冬菇、腊肠和腊肉。万岁爷吃剩的,我留着一直没舍得吃呢。”以前在北五所时,两人得了好吃的都会一起分享,对蓅烟来说,一盘芋头糕早已不是稀奇之物,可对楚研来说,这已经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体己点心。蓅烟捏着小块尝了味,笑道:“好吃。”

一时江无从殿中出来,蓅烟连忙迎上去,“爹。”

江无先是一喜,继而慌乱跪地,“微臣给江贵嫔娘娘请安。”他垂首叩拜,头顶的发丝半灰半白,蓅烟是软心肠的,便扶起他,“你在家里要保重身子,钱财乃身外之物,别太过费心。”江无机灵的朝殿中方向窥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注意,方道:“我的事你同皇上提了?”

“提了啊!”蓅烟愣愣的说。

其实,他想回长沙是托词,更紧要的是想康熙能挽留他,然后给他个有实权的官职,他把自己的底都交给蓅烟了,想让蓅烟在康熙耳边吹吹枕头风。江无大腿一拍,“肯定是你没说明白,皇上以为我当真要回长沙,已允了我半年的假。”

蓅烟当然说得很明白,况且,康熙绝对不会让江无回长沙当差的,省得两小口一吵架,蓅烟同学有底气闹着回长沙。可是康熙,毕竟是康熙,怎会任由一个地方官以女儿要挟自己?

就算是蓅烟也不行啊。

康熙在窗下把蓅烟与江无说悄悄话的场景看在眼里,过了两天才敢进枕霞阁的大门。蓅烟躺在罗汉床里让慕容医女扎脸做按摩,所以当康熙看见蓅烟满脸银针的时候,吓了大跳,立刻就动怒了,“容颜老去乃天法伦理,有这些功夫,倒不如多多学习宫里礼节。”

当着外人的面,蓅烟没和他杠,等慕容妡走了,她才说:“你是喜欢恭顺有礼的惠妃,还是喜欢娇蛮貌美的宣妃?”康熙歪着看书,连眼皮都没抬,“胡说八道。”

“甭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去敬事房拿侍寝的册子一瞧,便一目了然。”蓅烟穿着单衣坐在炕上,一只白嫩嫩的脚丫子放在炕桌边,她手挑染汁,小心翼翼涂抹脚趾甲。古代涂个指甲特别麻烦,而且女子的脚不能露在外面,宫里女子又都爱戴护甲,故而甚少有人会专门磨制指甲膏。蓅烟涂完一只,涂另一只,她高高的挽着裤脚,露出嫩白柔腻的小腿。

康熙属于直男癌晚期,压根没觉得手脚涂得红艳艳的有啥好看,但蓅烟喜欢呀,他也就忍了。今儿见她懒洋洋的在光下涂趾甲,浑身的青丝如黑绸般铺在肩膀,素面朝天,既有少女般的稚嫩娇艳,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妖娆。

蓅烟继续说:“今年中秋后要大选,十五六岁的姑娘跟花儿似的,难免你喜新忘旧。”说到“喜新忘旧”几字时,蓅烟咬牙切齿,鼓着顾盼生辉的眼眸斜斜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