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曾往北五所寻过蓅烟数次,蓅烟每次见了就躲。某一日,终于躲来了裕亲王侧福晋瓜尔佳氏。瓜尔佳氏从头到脚打量着蓅烟,觉她样貌平平,举止浮躁,便略有轻视,“是福晋遣我来传句话,府里已经给你预备好了寝居的院子,出宫时一切物品皆可不带,孑然入府便可,到时自有奴才驶车过来迎接。”她顺势倚着假石坐下,手里甩着锦帕,“这宫里可真热,火炉子似的...”又白眼剐着蓅烟,“你可有话要我递给福晋?”

蓅烟从容道:“请福晋放心,我不会出宫,亦不会嫁入裕亲王府。”她低眉垂眼,神色笃定,令瓜尔佳氏吃了一惊。愣了片刻,瓜尔佳氏半信半疑问:“当真?”

说实话,王府后院里可没有一个人会盼新人进府,福晋为了在裕亲王跟前显出贤惠大度,才会如此。蓅烟笑笑,“侧福晋只管将我的话如实告诉王妃。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顾问行、若湘、语兰、萝儿等几个人一直躲在树荫后偷听,见蓅烟转过来,忙做鸟兽状一哄而散。只若湘凑上去,抱住蓅烟的手臂,“太好了!如果你当真出宫,我...我死了得了。”

“呸,我又不是你相公,哪管你死活?!”蓅烟嗤笑。

宫廊尽头,仍然可见白色的帷幕,哀乐响了一两个月,已然撤去。皇帝赐大行皇后谥号为仁孝皇后,预备明日启程送皇后灵柩往梓宫巩华城。蓅烟正蹲在廊下揉洗几件内衣,语兰端着漱口水过来,朝台阶下吐了一口水,“真羡慕你,明儿又不用上值了。”

蓅烟抬头,“谁说的?”

“那还用人说吗?皇上明日亲自护送皇后灵柩,来回得费一日半,回宫时只怕已是大半夜了...”语兰晦暗不明的嘿嘿一笑,“难不成圣驾还有心思翻牌子?”语毕,端着杯子进了屋。蓅烟满手湿漉漉的滴着水,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叹道:“要下雨了。”

宫里没了皇后,一时无人管束,便人人都钻着空子寻乐。

若湘在灯下给蓅烟缝夏令时要盖的薄毯子,她好像生来是苦命,无论在什么时空里,都要伺候蓅烟给蓅烟擦屁股。蓅烟懒懒的对镜梳妆,毕竟今儿要当值,万一又撞见康熙了呢。

小顾子在院子里呦呵,“隔壁在打布库,姑娘们都去看咯!”一灰溜的,叫嚷着跑开了。语兰套了件夹衫,已是兴致勃勃,“我去看戏了,呆会你们去上值不必锁门,我一会就回来。”

蓅烟应了,拿火折子点亮宫灯,“走吗?”若湘忙忙咬断针线,把薄毯叠齐整了收进柜中,顺手拿了纸伞,挽着蓅烟就往外走。

康熙为着明日出宫之事忙至半夜,未召人侍寝,自己歇下。

天未亮,蓅烟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了,屋里的其她姑娘都睡得正香,蓅烟蹑手蹑脚拉开门站在台阶上朝着坤宁宫的方向看了小会,复又回屋仍旧睡下。

再醒时,宫女们都去上值了,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若湘。

若湘又在缝毛毯,连早膳都没有吃,馒头和白粥都搁在小板凳上,旁边还放着半桶凉水。蓅烟洗了脸漱了口,与若湘头抵着头把馒头吃完了。两人正琢磨去御花园折莲花,未料掌事嬷嬷推门进来,叉腰道:“得空的时候不要偷懒,去...趁着万岁爷出宫,去把庑房里外清扫一遍。里头的铺盖帷幕纱窗通通拆下,拿去浣衣局洗了。再有...”

一听她没玩没了,蓅烟急道:“这么多事,一天哪里能干完?”

“怎么干不完?”掌事嬷嬷瞪着眼珠子,怒目而视,倏然又软了语气,冲蓅烟微笑:“干不完的明儿再干也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事儿总要干的。”

蓅烟吃软不吃硬,只好答应了。

两人拿着扫帚抹布往乾清宫去,宫街上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走动。庑房白日里甚少有人来往,又因今日天气阴霾,所以屋子里暗无天日,透着阴森恐怖的气息。蓅烟若湘一人负责一个房间分头行动,然后把被褥帷幕等需要洗的物件总到一起,先堆在廊檐下。

蓅烟心里挂念康熙,做事朝秦暮楚,神思恍惚。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暗门,未做多想,就伸手推了一把——门,竟然开了。门外是朱漆画栋的宫廊,宫廊的尽头是一堵墙,墙上有半扇小门。蓅烟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遂下意识的往前走,走到小门面前,轻轻推了推。

许是给宫人吃茶歇脚之所,或是堆放杂物之地,总之小门并未上锁,一推就嘎吱开了。

蓅烟跨过门槛走进去,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她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忙跑到房间对面支开窗户喘了两口新鲜气才止住鼻痒。她无意间透出窗户抬眼望去,竟愣住了。

那边,是西暖阁的窗户。

原来她与康熙,每天夜里都挨在一起,隔得如此相近。而她现在站立的地方,正是她从长沙回到紫禁城后,在乾清宫的住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正欲四处看看,却忽而听见有人道:“我去库房里拿样东西,夜里万岁爷回宫许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