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后,妃嫔们兴致大减,渐渐沉寂无声,空留鼓乐绕梁。乌雅氏闲坐末尾,凭栏眺望,隐约可见梅花林中时有身影攒动。那是皇帝的仪仗,他撂下大帮子的人,同江嫔折花去了。饮下两杯酒,有些微醉,她眉眼间渐渐渗出落寞,便支起身,同钟粹宫主位容妃请辞,说:“臣妾前日淋了雪水,肚中发胀,实在难受,想先走一步。”

容妃瞧了眼太后的神色,见无人注意,遂轻声道:“你去吧。”

乌雅氏昏沉着脑袋却步而退,隐入梅林中,屏退楚柔,“我想一个人走走。”梅花缤纷乱眼,雪径凄凄寒凉。乌雅氏独自碎步往前,没有方向,亦不知走向何处。

入宫已有好几月,从家府到深宫,一路忐忑而行,多少期盼,多少愿景,全部倾注在一个男人身上。打小她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进宫的,宫廷礼节、蒙语满语、琴棋书画,她没有一样不精通。可偏偏,皇帝喜欢的,竟然是微不足道的汉女贱婢。

这...让她如何能释怀?

风中传来说笑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江嫔立在白雪之中,花映脸颊,仰面听着皇帝说了一句什么,便娇俏的拿手推在皇帝腹间,皇帝也在笑,顺势握住江嫔的手,扣在腰里,牵着她往前走。一时,皇帝又折了两朵并生的梅花欲要压在江嫔耳侧,江嫔左躲右躲,一副十分不愿的模样,竟与皇帝打打闹闹。

两人亲密如寻常夫妻,无半点君臣之礼。叫人羡慕,又使人嫉妒。

乌雅氏觉得恨。

凭什么...凭什么她江蓅烟能如此深得圣宠?她无才无貌,办事鲁莽,连家世都一塌糊涂...凭什么?凭什么!酒精涌上心头,乌雅氏跌跌撞撞往前闯,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她想问一问皇帝——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正眼都不看我?只看她江蓅烟!

她横冲直撞,眼前的一切光景都不见了,只剩下康熙的背影。

她张开嘴,唤:“皇上,你...”音未落,人已经栽在雪里。不知谁尖叫了一声,周围顿起喧哗。乌雅氏拼尽昏睡前最后一丝气力撑开眼,也没有看见康熙回头。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受尽痛苦,头痛、手痛、脚痛、浑身都痛,她挣扎的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来不及多想,先唤了句:“楚柔!”

耳边响起叮铃的笑声,“您想楚柔了?要不要奴婢请她过来一趟?”乌雅氏一愣,撑大眼睛看向床榻旁的人,愣道:“你是...”来者容颜陌生,并不是楚柔。

“噗...”若湘大笑,“你别装了,吃了两杯酒,就敢在万岁爷跟前耍酒疯,若是我,也只能假装失忆了。”没等乌雅氏反应,暮秋走进屋,道:“没大没小,不正经!若湘,快给主子倒热水去,太后在御花园设宴,请了主子去赏梅呢。”

“宴席还没有散吗?”乌雅氏不明白。

素兮打开柜门,从里面挑出湖蓝色的棉袍,又从梳妆台中挑出蓝色的扁方,笑道:“主子,您该梳洗更衣了,方才御花园的太监过来传话,说王贵人、董贵人和乌答应已经在梅林里候着了。”乌雅氏几乎是被丫头们推攘着起身穿戴,她站在半人高的穿衣镜前,看着与江蓅烟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迟疑道:“我...我是江嫔?”

音未落,窗外有醇厚温和的笑声传来,“你不是江嫔,你是谁?喝了两盅酒,便开始痴人说梦了...”言语间,康熙已走到乌雅氏面前,他言笑晏晏,是她从未见过的亲切温和。

康熙抬手拾起乌雅氏耳侧的碎发,“睡醒没有?”

“嗯。”乌雅氏热泪盈眶,欲要福身,却已被康熙抱入怀里。

他说:“小东西今天踢了你没有?”乌雅氏往肚皮上一抹,才发现自己的肚皮居然圆溜溜的隆起,她怀孕了!短暂的疑惑后,无限的欢喜愉悦如狂风般灌入胸腔,她猛然反脑往镜中一看,终于相信——自己居然变成了江嫔!

眼帘一垂,她激动的落下两行清泪。

康熙手忙脚乱,掌心捂住她的脸颊,轻声细语里满满的情真意切,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哭什么?告诉朕,朕给你撑腰。”乌雅氏含着笑又含着泪连连摇头,“没人欺负臣妾,有皇上在臣妾身边,臣妾觉得高兴。”

康熙愣了愣,替她抹去泪水,“你今天...真乖。”

乌雅氏不满意湖蓝色的棉袍,也不喜欢扁方,她看着满柜子的衣袍、整箱整箱的朱钗欣喜若狂,她指责素兮,“往后不许自作主张,穿戴首饰我都要自己挑拣。”

素兮委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