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面圣,王丽君拾掇了整整一上午。王夫人知道女儿有心承圣恩,劝了又劝,到底妥协了,又翻箱倒柜找出无数的朱钗膏脂,衣裳罗裙,通通摆在床榻边,任她拣选。说来,王丽君大概是整个长沙城最幸福的女儿家,她深得王知府宠爱,实乃长沙城第一公主。她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人们处处恭维她,谦让她,从未使她受过半点委屈。

江蓅玉在旁边煽风点火,一面帮丽君抿唇脂,一面笑道:“若你晋了妃,可要请我去紫禁城吃点心。”王丽君吃羞,拿帕子往她脸上摔去,娇声嗔道:“八字没得一撇呢...”

没敢多用午膳,只喝了半碗海带排骨姜汤,王丽君便吃饱了。王知府在旁侧叮嘱,“今日你独自面圣,说话言语不比家中,要多加谨慎,多多思虑。却也不必太过拘束,大大方方即可。”王丽君整颗心砰砰跳个不停,有点迫不及待的味道,她调皮道:“知道了,爹爹。”

绿锻大轿前前后后簇拥着无数的奴才奴婢,长沙城的百姓皆知是王小姐出巡,便纷纷避开退让。至岳麓书院门口,御前侍卫早已得了指令,早早放开了路障。王丽君搀扶着丫头,端着身段礼仪,慢慢的走向皇帝寝宫。

康熙刚刚从睡梦中醒,便听见小桃红细声细语禀告:“皇上,王小姐求见。”

“嗯。”

康熙坐在床边,由着宫女伺候着穿戴。窗户大敞,午后的阳光热烈灿烂,碧蓝的天空里一丝白云也无,着实烦闷、燥热。康熙有些不耐烦,但他忍耐着,没有任何人看出他的不耐烦。他是皇帝,他的坏心情会让所有伺候的宫人侍卫都胆战心惊。他同往常一样洗脸漱口静静的吃了半碗茶,待睡意完全消散,才往下吩咐:“让王小姐在院子里等着。”

小桃红听命,出去传话给小太监。

“孙国安!”

“奴才在!”听见康熙唤,孙国安忙的弓身驼背跑进殿,“万岁爷有何吩咐?”

康熙思忖片刻,问:“蓅烟今日可有来过?”

孙国安回道:“蓅烟姑娘已经两日没来书院了。”康熙仿佛没听见,又似听见了,只是沉默着没说话。过了半响,小桃红进殿,屈膝道:“万岁爷,王小姐在廊下候驾。”康熙的指尖扣在茶桌边,他缓缓的站起身,“如果她来了,不必通传,让她自己来见朕。”

“喳。”

等康熙领着仪仗出去,小桃红捅了捅孙国安的腰,问:“她?她是谁?”孙国安手里端着皇帝的夏冠,揶揄道:“谁?还能有谁?”说完,便追出去了。

王丽君以前没觉得皇帝难伺候,今日终于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君临天下,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她跟在皇帝身后,沿着石径廊檐徐徐闲散,周围到处都是侍卫与宫人,花荫树影,小溪流水,明明是大好的时光,也是她预想的时光,可偏偏,皇帝竟默默不言一语。

皇帝不说话,她也不敢挑头。

王丽君的脑子里突然浮现蓅烟的身影,她听说过许多传闻,例如江蓅烟闯进皇帝的澡堂,例如曾有人在太平街撞见江蓅烟与微服出巡的康熙在吃口味虾,还有人说江蓅烟当着众人面亲吻皇帝,更有传闻说江蓅烟与皇帝大吵了一架,气得皇帝几天都不想见她...王丽君很想知道,江府的庶女江蓅烟到底是哪里养肥的胆子,连皇帝都不怕。

“哈欠!”想着想着,王丽君突然失了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皇帝面前打了个哈欠。康熙回头奇怪的看着她,他眼神淡淡,却自有摄人的力量。

王丽君吓得浑身一颤,顿时头脑清明,连忙屈膝,“奴婢失仪,请皇上责罚。”

康熙愣了片刻,反而笑了笑,“是不是忙了一上午准备?”王丽君起先没听懂康熙的话,过了小会才明白话里的意思,便有些羞赧,细声回道:“是。奴婢头一次单独面圣,不敢怠慢。”康熙笑笑,不可置否,忽而问:“你和蓅烟亲近吗?”

王丽君眉心蹙了蹙,虽然不想说,却不能不说,“我...奴婢和蓅烟从小一起长大。”

康熙仿佛有了些许的兴致,停下步子仔细听她说话。园中种满了粉色的紫薇花,花影重重,他随手折下一支拿在手里捏玩,有意无意的问:“蓅烟小时性子如何?”

王丽君道:“蓅烟小时性子文静,知书达理,曾和奴婢在家塾中一起读书。她记忆甚好,总能背出许多诗词,女红也厉害,年纪小小就能绣出一整张被面...”康熙听在耳中,犹如听见了天方夜谭,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似笑又似没笑,让王丽君捉摸不透。

不知说了多久,康熙突然站起身,道:“天色晚了,你退下吧。”

王丽君正想说那年蓅烟病重,突然性格大变一事,没想到话到嘴边皇帝竟然直截了当的让她退下。她娇养惯了,从未被人轻视,向她提亲的男人也很多。此时见皇帝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有些生气,便鼓着腮帮阴着脸赌气道:“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