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候,月明星稀,蓅烟坐在黄锻大轿里,由内务府安排的仪仗护送。前有侍卫开路,后有太监宫女随侍,架势威严,犹如后妃出巡。

街道两侧的老百姓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只见高高矮矮的石楼小院里人头颤动,灯火一盏一盏的点亮,人们或光着膀子或赤着双脚,从窗户里、从木门里、从石街乌巷里钻出头钻出脸,交头接耳嬉笑怒骂,皆恨不得凑到轿子前,掀起帘子瞧瞧江府二小姐的真面目。

最受刺激的是江蓅玉,她是嫡女,又嫁给了蓅烟青梅竹马的何子烨。在蓅烟面前,她总是高人一等,自认是福运双全之人。她原本要一辈子把蓅烟踩在脚底下,让她顶替自己进宫服役,抢走她的恋人,让她永远生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可万万没想到,短短一夜间,所有的事情都翻转了。不仅仅是王丽君、王蔚勋等人,连何子烨全家上下都在问她蓅烟承恩之事。

整个长沙城的焦点,都落到了江蓅烟身上。

她被江蓅烟踩在脚底下了。

江蓅玉半夜被江无召回江府,缘由是蓅烟已承盛宠,身份大不相同,隔日蓅烟回府时所有人必须跪迎拜见。在父亲面前,江蓅玉把湘妹子的火爆性子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先是噘嘴瞪眼,接着说话的声音抬高了八度,朝江无吼道:“凭什么要我跪拜她?她算什么东西?贱婢的女儿,永远都是贱婢!”她太生气太委屈了,管不得人前人后。

江无半哄半劝,“能引起皇上的注意,是她的本事。整个长沙城她是第一个承圣宠的,将来是做贵妃娘娘的命,你是她的姐姐...”

“谁是她姐姐?!她是你和贱婢生的奴才,是你犯的错儿,凭什么让我来承担?母亲因为她们母女受的苦还不够吗?如果不是你非要娶那个贱婢进门,母亲也不会郁结而死...”蓅玉口不择言,把江无气得半死,他跌坐在凳子上,半响都说不出话!

年轻柔顺的江夫人终于开口说话,她庆幸自己平素待蓅烟母女还不算差,所以心情很平和愉悦,“蓅玉,你父亲年纪大了,你不该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蓅玉横眉冷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这是我和我爹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江夫人被呛,看了江无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到底不敢当着面与蓅玉掐架,便强忍下来。江无狠狠往桌上一拍,“你不愿意也得愿意,今日你必须和大家一起在门口跪拜!”

“爹...”蓅玉急了。

江无扬扬手,“出去吧,我累了。”

何子烨站在花厅门口,见蓅玉出来,忙迎上去,问:“爹叫我们回来,是为了蓅烟承宠之事?”蓅玉泪眼婆娑,横着何子烨泣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娶蓅烟为妾吗?还想吗?”

月亮渐渐西斜垂落,东边升起的第一抹霞光照进深闺大院,绯色泠泠,映在何子烨的脸庞,他道:“你说什么笑呢?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言语间,分明有一丝惘然。

蓅玉牙关作响,紧紧攒着拳头,“走着瞧。”

蓅烟进府时看见满院子的人跪在面前吓了一大跳,她本能的往刘进忠身后躲,乐得刘进忠直笑,“蓅烟小主,他们是拜您呢,快快让他们起身吧,奴才先告退了。”言毕,轻轻一笑,领着众人徐步回岳麓书院,只留了两个宫女伺候。

母亲仰起头,满脸的春风得意,“蓅烟,快扶你爹起身。”

蓅烟“哦”了一声,双手搀着江无,连连道:“都起来都起来,不要拜我!”江无脸上堆着笑,“小主可用了早膳?咱们一家人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花厅中早已摆好两桌膳食,蛋饼卷、糍粑、养胃粥、老鸭汤...是蓅烟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盛宴,为她而摆的盛宴。江无硬要蓅烟坐主位,又亲自给蓅烟舀汤,叹道:“这些年都是爹不好,没有好好教养你。如今你为江家光宗耀祖,爹深感惭愧。”

老头子主动忏悔,蓅烟母亲先红了眼眶,蓅烟却没那么容易感动。

他们心里想什么蓅烟一清二楚。

蓅烟淡淡的说:“我当初既然决定出宫回长沙,今日就不会再进宫了。”所有人手中的筷子一滞,江无脸上讪讪的,想发脾气又不敢。

母亲夹了一块鸭肉放在蓅烟碗里,道:“呆会再说吧,先吃饭。”

蓅烟道:“娘,让我把话说完。宫廷险恶,大家都心知肚明。爹您心里也很清楚,要不然也不会让我顶替江蓅玉进宫服役。”她放下筷子,一板一眼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为了勾引皇上才冒冒失失的闯进岳麓书院。其实,当日出宫是经过我同意的,如果我不想,谁也没法子。至于我和皇上,在我进宫的第一年就认识了,并不是今天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