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蓅烟头一回在宫里安心睡到自然醒。换上辛者库刚发的淡绿春袍,挽好双髻,鬓旁压了一支木簪,小顾已候在桂花树下,踢着石子道:“蓅烟姐姐,你快着点儿,叫师父等你可不大好。”蓅烟想着要去西暖阁给康熙磕头,莫名忐忑,往铜镜里照了又照。

朱墙深深无尽,小顾疾步走在前面,叮嘱道:“现在是午时,皇上兴许还未用完晚膳。我先带你去见乾清宫的主管太监孙公公——也就是我的师父,给他老人家请了安后,他会带你去西暖阁给皇上请安。”他慢下步子,朝蓅烟看了一眼,道:“宫里谁是最大的主子?”

蓅烟道:“当然是太皇太后...”

“错!”小顾道,“宫里最大的是万岁爷,甭说太皇太后,太后,还是皇后,女主子们想要做任何事,一来皇上若不高兴,她们都不会做。二来她们做什么,皇上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你心里要有杆秤,什么事做了皇上会高兴,什么事做了皇上会不高兴。”

蓅烟恹恹望着宫墙框出的长方形蓝天,天际有一群鸟雀飞过,它们叽叽喳喳,展翅高翔,不知多快活!蓅烟道:“我一个喂鱼丫头,皇上高兴不高兴,与我何干?”

小顾道:“怎会无干?我听谙达们说,皇上最紧着西暖阁外的几只鱼缸,每天要看上三四回。你可别说错话了,御前失仪,轻则捱板子,重则砍头的也有!”

夹门里吹出来一股阴风,蓅烟浑身一瑟,道:“说错话也能砍头?”小顾抿着唇,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那小眼神,好似要把蓅烟生吞了。

左拐右拐,到了乾清门外的一排庑房,还未进去,孙国安得了消息已迎出来,笑道:“蓅烟姑娘总算来了,可等我好半会了。”小顾拍袖半跪道:“师父今日可安?”蓅烟亦跟着福身行礼,道:“辛者库江蓅烟见过孙公公。

孙国安知道蓅烟和康熙之间的秘密,故而高看蓅烟三分,他抱拳作揖,道:“蓅烟姑娘客气。来,跟我去西暖阁给皇上磕头吧。”

蓅烟嗯了一声,许是紧张,下意识的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沿着宫廊走了半响,至一扇挂金丝龙纹帘子的小门前,孙国安朝蓅烟道:“你先站在这,我喊你时,你再进去。”言毕,便掀起帘往里进去。蓅烟莫名有些战战兢兢,明明前儿才见过康熙,却好似已有十天半月没见。

里头寂静,没有一点儿声响,就跟没人似的。

蓅烟默默立着,偷偷拿眼瞧着廊檐下站立的宫女、太监,还有庭中腰间挂刀的侍卫。正是恍惚间,却见有人从另一侧夹门中走来,蓅烟一看,竟是那日污蔑自己偷了蔷薇花的那拉氏。那拉氏面容憔悴,颊边泪痕滚滚,两手边跟着四个形如僵尸般的老嬷嬷。

不等蓅烟行礼,那拉氏已跪了下去,叩首道:“求皇上开恩!臣妾再不敢了!”

帘子扬起,出来的并不是康熙,而是御前奉茶的掌事宫女小桃红,她的声音好像没有温度,凛然道:“那拉小主,切勿喧哗,皇上在里面处置紧要的政事呢!后宫琐事由皇后统摄,您若有冤屈,不如去坤宁宫诉苦。”又朝那四个老嬷嬷喝道:“你们不要命了吗?竟敢把小主带到御前来,快快扶回去!”

四个老嬷嬷连赔笑的胆子都没有,拖着那拉氏就往夹门那边走。

无奈那拉氏身小力弱,又不敢大嚷,挣扎几下就没了动静。蓅烟这个没皮没脸的,原本没她什么事,偏她要问一句,道:“我认识你,上次来乾清宫迷路了,是你给我指的路...宫女姐姐,那拉小主到底犯了什么错?不会是拉去悄悄砍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