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暝是个财迷。

而且他从不信奉什么“那啥爱财,取之有道”的鬼话,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君子。不然他也不会二半夜趴在别人家客栈的屋檐顶上,往漏风的瓦片缝里捏西红柿汁。

唐无暝伸着脖子看那悬挂在窗前的“尸体”,在小风的吹拂下晃荡的甚是合心,他左手一只细木条,右手几根细丝线,身旁还摆着一兜没拧完的红硕大番茄。

俗话说,月黑风高日,杀人放火时,唐无暝以多年的职业水准断定,再有一刻钟,就是执行任务的最好时机。

而这层瓦片屋檐底下,就是他今夜的任务目标:天下第一庄,江南第一富商,扶风山庄的庄主——秦兮朝。

可唐无暝并不是个杀手,虽然他隶属于江湖最大的暗杀组织——钱满门。

十年前,他饿的还剩一口气,恰遇钱满门弟子在巷子里暗戳戳的传教,为了一口吃食,他五两银子把自己卖了进去,原以为抛弃良知就能够成为一个刀锋饮血的凌厉杀手,再也不会受冻挨饿。

却没承想,他连第一关试练都没能过去。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食堂的赵师傅手提一把大砍刀,在他们新入门的少年面前晃了一圈,只见赵师傅胡子一抖,一个漂亮的手起刀落……唐无暝就两眼一黑翻了过去。

和那只可怜的羊羔一起,一只被丢下了锅,一只被丢进了钱满门外门,名曰万生堂,实则是个只要给钱,万事都做的杂事铺子,里头汇聚了各色没能通过试练的淘汰品。

对,淘汰品,这是内门弟子对万生堂的嘲讽。

而因为晕血这个理由不能成为杀手的,唐无暝是十数年来第一个。

结果,他最后那点良知是丢掉了,却依旧为生计四处奔波劳碌,干的比别人多,吃的比别人差,赚的还不如内门绝命堂剁人一根手指头的价钱。

唐无暝表示,他也好想剁剁手指头,划划脑袋,就捞得大笔银钱进账啊。对一个从小就在钱满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人来说,着实不能要求他有多崇高的价值观。

感叹完,转眼一刻钟就已经到了,月亮西斜的恰到好处。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要让这个负了千万少女心的渣男好好悔过一番,最好吓的他阳痿不举,从此再不能祸害别家的姑娘小姐们。

唐无暝抻着细枝条“咣咣”的敲了两下客栈的窗户,竖耳听得里头有了动静,立刻拉绳引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念出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

咣咣又是两声。

窗户应声被推开,一具丧衣裹身的女尸嗵的栽了下来,衣裳斑斑驳驳的暗沉血迹,两只纤细玉足青透发紫,红筋累爆,湿漉漉的头发前披在脸上,只露出了半只乌红发亮的眸子,惨兮兮的盯着窗内的男子。

腥臭的液体滑腻的滴落在窗沿上,两只手僵硬的抬来举去,似乎是要去抓什么。

男子愕然笑道,“这位……鬼小姐,是有什么话想对秦某讲?”

唐无暝暗暗嘿了一声,夜半见鬼,他丫竟然这么淡定。既然如此,那只好继续第二步计划了。

“秦兮朝……秦兮朝……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已经默默注视你很久了,在你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夜里走路的时候……”

幽幽的声音从女鬼头顶漫来,时扬时抑,或短或低,飘荡无根,“秦兮朝……我那么喜欢你,像喜欢棺材一样喜欢你,我的姐妹们也很欣赏你……”

说着,乱腻的长发下,似乎是嘴的位置,还留下一串殷红的液体。

“地府月好,不如下来与我们共醉一场罢……”女尸的手一勾一勾的,要将秦兮朝真的勾进地府里去。

秦兮朝手指在窗沿上抹了一把,两指一捻,鼻底一嗅,勾唇笑道,“好啊,既然这位小姐这么诚挚,连夜来邀请秦某,秦某自当不胜欣喜。”

唐无暝趴在顶上,抻着脖子也不可能看得到屋里头的动静,更加不可能知道秦兮朝的动作,以他的职业素养,他只知道计划似乎没有成功,秦大少根本没有被吓到。

不可怕吗,哪里不可怕!

这可是他花了三天三夜做出来的逼真女尸,衣裳是他乱葬岗里捡的,头发是捞隔壁湖里的水藻,手脚的青蜡可都是难得调制成功的颜色,就连那颗半露不露的眼珠都是他压箱底的宝贝红琉璃!

唐无暝不服气,就这造假尸的手法,在外门间可是连续畅三年,具具好评,不吓疯几个也得吓尿几个好麽,你秦大少这么淡定简直实在侮辱我的事业。

女尸的手也跟着唐无暝的心情,愤懑的凭空抓举了几下。

秦兮朝抬头看了眼屋顶,顺手拎起一旁斜靠着的长剑,“秦某都这么热情的答应姑娘了,姑娘何不下来与秦某一聚?”